雾散了,山道露出来,青石板冷硬,像一截被剥了皮的脊梁,风吹得人后脖颈发紧。天还是灰的,云压得低,陈砚左脚踩下去,脚底一刺——菌丝动了。那玩意儿早和他神经长一块儿了,能替他数时间。眼角闪着红字:02:17:53。
他没停,右脚跟上,腕子一沉,数字往下跳。三步之后,突然蹲下,手拍地,五指张开,指甲抠进石缝。掌心有点温,不对。这热不完整,断的,像话说到一半被人掐住喉咙。
他掏残卷。羊皮纸焦边,黄得像烧剩的纸钱。轻轻塞进石缝,像放一块骨头。指尖搓了搓,纹路不动,冻住似的。闭眼,三指贴地——土表潮,底下干得能点着。昨夜没下雨,地气不该断。再压半寸,残卷边角微烫,背面根系图一抽,细线往东南偏,每二十分钟,颤一下。
那是地脉在跳。
他翻笔记本,“地脉节律”那页还泛着实验室的蓝光,大学时记的:地下湿度一小时一循环。可眼下这频率,快三倍。他掏出怀表,父亲的,停在五点十七分——咽气那刻。表盖碰上残卷,背面纹路裂开,转成两个圈,外圈写“现实”,里圈是“倒计时”。指针转,一圈没走完,明白了:现实一小时,等于倒计时一分钟。
收表,看菌丝。数字从02:16:41跳到02:16:40。现实过去五十九分钟。差一秒。
他起身,走向铜像。锈得不成样,唐代地师铸的,镇“龙脊断脉”的。半埋土里,眼眶空,锈迹干裂,像守墓的石头人。基座刻着“37”,边缘发黑,像是烧过,又像被什么东西冲刷过。他抽出铜烟杆,敲三下,节奏是“唤土令”——小时候父亲教的,七音节,三重拍,中间带半声叹。
第一下,没动静;第二下,底座轻轻晃;第三下,他胸口“咔”一声,背脊“嗤”地弹出一块青铜板,中央插着根黑针,非金非铜,表面爬满符文,像用活骨头磨粉烧出来的。
蹲下,调日晷方向。影子斜出,正好卡进祭台裂缝,正北偏东11.25度。残卷贴边,纹路跳了三下,忽冷忽热,像在点头。他想起《齐民要术》那句:“冬至子夜,一阳初动,影北极尽,地气返根。”这角度,就是冬至子时日影落点。地脉的门,开了。
抬头看天。云厚,没日头,可日晷不会骗人。青石镇的时间,已经滑进冬至子夜。
菌丝又跳:02:15:22。现实才过去十分钟。倒计时没减——它在追。追那个还没到的子时三刻。
他摸出铜纽扣,和陆子渊戴的一样,刻痕不同。反向触发器,也是钥匙。放在日晷中心,对准裂缝。纽扣泛光,反射进光柱,空气扭曲,浮出一间屋子。
会议室。白光刺眼,冷得像冰。墙上钟显示“12月21日 23:43”。周映荷坐在签约席,白大褂齐整,袖口干净——她平时会沾显影药水,今天一点痕迹没有。左手平放,右手握笔,笔尖悬在“土地流转协议”落款处,离纸不到半厘米。
她眼神空,呼吸浅,动作不迟疑,却像机器。笔落下,签完最后一划。那一横收尾的瞬间,菌丝猛地一缩,数字跳成02:16:17。现实23:43,倒计时02:16:17,差107分钟——正是一小时四十七分。和“1小时=1分钟”完全对上。
签完了。她松笔,手垂下,指尖抖了抖。画面开始晃,但陈砚看清了协议抬头——“青石镇全域土地经营权转让”,受让方:江南地脉研究院。负责人签字栏,印着陆子渊的电子签章。
胃猛地一抽,像被人从里往外攥住。陆子渊。十年前父亲葬礼上出现的男人,穿中山装,递来一盒烟丝,说:“你父亲托我保管一样东西。”那盒烟丝,成了他唯一能追线索的信物。现在,这名字,堂而皇之地写在青石镇的死刑书上。
菌丝缠得更紧,红字跳:02:15:10、02:15:09、02:15:08……
他盯着纽扣。它不只是开关,是通道。陆子渊用它锁了倒计时,也用它控了周映荷。签字不是结束,是启动。协议生效,权属变更,地脉“合法继承”的条件就齐了。冬至子时三刻,是最后的钥匙孔。
他忽然想起父亲农书扉页那行血字:“地脉先行,血脉后至。”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地脉启动,不需要人活着,只要权属转移、时间到位、血脉记忆当引信。周映荷签字,是最后一环。她的人在会议室,意识却散在祭台,完成仪式。
他攥紧纽扣,残卷贴胸口,纹路静了。铜像的日晷针不动了,影子卡在裂缝上。倒计时跳到02:14:33。
他明白了,这不是 countdown。
是 count-up。
陆子渊不需要他走进去。他只要让现实走到子时三刻,倒计时自然归零。周映荷签的,不是协议。
是死亡契约。
他抬手,把纽扣按进日晷凹槽。青铜震了震,投影重新聚焦——会议室灯忽明忽暗,周映荷缓缓抬头,直视镜头。嘴唇动,没声,但口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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