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洪流,自马鞍山下奔涌而出。
曾经只是一个名字的“镇山堡”,在短短一个月内,就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工业要塞。
第一座改良型的炼钢高炉拔地而起,烟囱里喷吐出的滚滚浓烟,成了太行山脉中最醒目的一道风景。日夜不息的火焰,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一片赤红。
水力锻锤的轰鸣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二十四时辰不曾停歇。千斤重的巨锤在水力与齿轮的驱动下,一次次砸落,将烧红的铁胚捶打成型,迸射出的火星,比夏夜的流萤更加璀璨。
整个桃源镇,都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高速发展期。
赵沐笙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了镇子另一头新建的工坊区。
他和毕湛,以及工部最核心的一批工匠,几乎是魔怔了一般,围着那台巨大的水力锻锤,不断地进行着调试与改良。
“主公!齿轮的咬合精度,可以再提升三成!如此一来,锻打的力道会更加均匀!”
“沐笙!淬火的水温!老夫发现,用山泉水和井水,锻出的钢材,其韧性有细微差别!”
议事厅的灯火,也总是亮到后半夜。
新城的规划图纸铺满了整张桌案,孙芷君手持炭笔,清丽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主公,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镇内总人口已达五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中,青壮三千四百人。按照您的规划,外城墙的修建,最多四十日便可合龙!”
“商路已经完全打通,第一批五百匹战马和所有典籍都已入库。钱富掌柜传来消息,我们的‘烧刀子’,在兖州被炒到了百金一坛的天价!曹营的将领们,为了几坛酒,差点在军帐里打起来!”
“还有学堂,第一批四十名孩童的拼音和九九乘法表已经基本掌握,狗蛋那孩子,甚至能独立算出百斤粮食的交易税额了……”
孙芷君的汇报,如同清泉流水,清晰而详尽。
赵沐笙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两人凑在沙盘前,指点着未来的城市格局,讨论着人口、税收、军备、农耕……那些阿萤一个也听不懂的词汇。
阿萤就坐在门槛上。
她穿着赵沐笙亲手为她缝制的白色披风,怀里抱着那柄名为惊雪的长剑,安安静静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绝美雕塑。
她能听见远处工坊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锻锤轰鸣。
她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属于煤炭燃烧的独特气味。
她能看见,无数的镇民,如同忙碌的蚁群,在为了一个名为“家”的地方挥洒汗水,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彩。
桃源镇……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她一柄剑,就能守护的,小小的茅屋。
它变成了一头,正在飞速成长的巨兽。
而她的夫君,就是这头巨兽的心脏。
所有人都围绕着他,所有事都需要他。
那个总是很激动、看她时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的周虎,会来找他,说一些“兵”和“甲”的事。
那个胡子全白、身上总有股铁锈味的老头毕湛,会拉着他,兴奋地比划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图纸。
还有那个,很聪明,很能干,叫孙芷君的女人。
阿萤的目光,落在了议事厅内。
昏黄的烛光下,孙芷君正侧着身,向赵沐笙汇报着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神,阿萤很熟悉。
就像当初在黑石坞,那些山匪看着粮食的眼神。
也像她自己,看着刚出锅的肉汤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着崇拜、依恋、以及……毫不掩饰的,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的灼热。
阿萤默默地看着。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感觉到一股想要拔剑的冲动。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像被那场冬天的大雪,填满了。
她发现,自己能陪在夫君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清晨,他要去工坊。
午后,他要去巡视新城墙的工地。
傍晚,他要在演武场,看周虎操练新兵。
夜里,他还要和孙芷君她们,在议事厅里,说那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依旧可以跟在他身后,像一个影子。
可是,她好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了。
她不懂他口中的“工业革命”,不懂他图纸上那些奇怪的符号,更不懂他为什么会为了孙芷君口中一个叫“税率”的东西,而露出那样专注的神情。
夫君的世界,好像变得很大,很大。
大到,她有些看不清了。
而她的世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阿萤默默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那个属于他们的木屋,而是走到了学堂门口。
夜已经深了,学堂里空无一人,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孩童们白天诵读时,那稚嫩的奶声奶气。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她走到一张课桌前,小小的桌面上,用炭笔写着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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