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暴雨连下了七日,像老天爷把整池的灵泉水都泼在了云雾山。盐场的竹匾被冲得东倒西歪,晒好的盐晶混着泥浆淌进溪涧,把原本清澈的水流染成浑浊的奶白色,远远望去,倒像条融化的银带子,却带着股呛人的咸腥味。
“盐道塌了!”陆灵儿举着盏被风吹得摇晃的油灯,冲进林晚秋的竹棚时,蓑衣上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陆大哥带着兵卒去堵缺口,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胳膊,现在还在矿洞门口等着包扎!”
林晚秋抓起药箱往外跑,棉鞋踩在没过脚踝的泥水里,每一步都像陷在棉花里。矿洞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是雨水冲刷着松动的山体,偶尔有石块滚落,砸在盐井的铜碑上,发出“铛铛”的脆响,像在敲一面绝望的鼓。
矿洞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陆承宇靠在毛竹支架上,军甲的袖子被血浸透,正用布条草草缠着胳膊,看见林晚秋赶来,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盐道中段塌了三丈宽的口子,底下就是悬崖,别说运盐的骆驼,人走过去都得被风卷下去。”他往雨幕里指,那里的盐道像条被拦腰斩断的蛇,断口处的木板正被雨水冲得咯吱作响,“刀疤脸带着商队在山那头困了两天,骆驼的粮草快没了,刚才传信说,再不通路,他们就得杀骆驼充饥。”
王巡检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里划着盐道的走向,官帽上的红缨被雨水泡得耷拉下来。“当年修盐道时就说要避开这段险崖,”他的声音带着懊悔,指尖的泥垢混着雨水往眼里流,“幕僚说省钱,结果……现在好了,不仅盐运不出去,草原的羊绒和药材也运不进来,这茶马司刚开起来就要停摆!”
林晚秋给陆承宇拆布条时,发现伤口被泥水污染,已经有些红肿发炎。她往伤口上撒了些磨碎的盐晶,陆承宇疼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老茶婆的消炎茶还有多少?”她抬头问,盐晶遇血开始融化,在伤口上析出层白霜,“得让兵卒和商队的人都喝上,别像上次疫病那样,再添新病。”
“只剩半袋了。”瘸腿老汉拄着拐杖走来,蓑衣下裹着个油布包,里面是仅剩的茶叶,“茶田被雨水淹了大半,靠近盐场的那片金骏眉,根都泡烂了。老茶婆正带着人抢救茶籽,说要留着明年再种。”他往矿洞深处看,那里的卤水因为雨水倒灌,已经漫到了膝盖,“矿洞里的盐晶也开始化了,再这么下,怕是连老盐井都要被淹。”
雨稍歇时,林晚秋带着人去查看盐道缺口。悬崖边的风像把钝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断口处的木板悬在半空,底下是翻滚的浊浪,涛声大得能盖过人的呼喊。北狄商队的骆驼在对岸嘶鸣,刀疤脸正站在崖边挥手,皮袍被风吹得像面鼓起的帆,他手里举着块盐晶,在阴云下闪着微弱的光,像在传递某种信念。
“得搭座临时浮桥。”林晚秋往对岸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把商队的驼毛毡都铺在竹筏上,再用铁链子连起来,能让人先过来!”
刀疤脸听懂了,转身指挥牧民卸骆驼背上的货。盐砖、羊绒、药材被一件件扔进防水的皮囊里,先保证物资不被雨水泡坏。那个叫盐生的孩子被裹在最厚的驼毛毡里,由他母亲抱在怀里,小脸蛋贴在皮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悬崖这边忙碌的人们,像在琢磨这道天堑该怎么跨过。
老铁匠带着徒弟们在山坳里打铁链,红热的铁环浸在雨水里,腾起的白雾裹着铁腥味,在风里散成一片。“铁链不够长,”老铁匠往断口处比划,铁钳夹着的铁环还在发烫,“得把矿洞里的旧支架拆下来,熔了重打,凑够三丈长应该没问题。就是……竹筏怕是不顶用,这浪太大,一碰就散。”
“用毛竹捆成排,再铺上驼毛毡和盐布。”林晚秋突然想起煮盐时用的大竹匾,“让北狄的石匠凿些石块压在竹排两头,能稳住重心。陆大哥,你让人去砍最粗的毛竹,越多越好。”
忙碌的身影在雨幕里移动,像群逆流而上的鱼。淮安兵卒砍毛竹时,被湿滑的山坡摔得鼻青脸肿;北狄牧民缝驼毛毡时,手指被针扎得鲜血直流;连云狄学堂的孩子们都来了,阿古拉带着盐生,把捡来的碎盐晶往竹排缝隙里塞,说这样能让竹排更结实,就像盐能把伤口粘起来一样。
“晚秋姐,盐生把盐晶都塞进嘴里了!”陆灵儿抱着盐生跑过来,小家伙的嘴角挂着白花花的盐粒,正咯咯地笑,“他说这是云狄井的盐,吃了能长力气,帮咱们搭浮桥。”
林晚秋捏了捏盐生的脸蛋,小家伙伸手抓住她的手指,往嘴里塞着要啃,牙床磨得她指尖发痒。“等桥搭好了,”她轻声说,“就让你爹带你去看盐井,看那些亮晶晶的盐晶是怎么从土里长出来的。”
浮桥搭到一半时,又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刚连好的铁链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竹排在浪里像片叶子,随时可能散架。刀疤脸在对岸大喊着什么,林晚秋听不清,只看见他突然跳进浊浪里,奋力往这边游,牧民们在崖边拉着根驼毛绳,紧紧攥在手里,绳头系在刀疤脸的腰上,像在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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