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麻纸上划过,发出单调而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谢昭尽可能模仿着周围那些“木偶”文吏的姿态,微微佝偻着背,低垂着眼睑,将全副心神沉浸在面前枯燥的公文抄录工作中。每一个字的起笔、行笔、收笔,都严格按照记忆中李荀那手规范却缺乏生气的馆阁体进行,不敢有丝毫个人风格的流露。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由规则文字构成的纤细金线,随着他的书写行为,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轻微地缠绕在他的手腕、笔杆,甚至试图渗透他的思维。它们冰冷而粘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监控意味。
书写即枷锁。落笔即契约。
在这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努力屏蔽掉这种令人不适的被束缚感,将社会学分析模式运转到极致。
“桓温…东晋中期权臣,独揽朝纲,三次北伐积累威望,却也蓄养了足以颠覆皇权的势力…晚年迫切寻求‘九锡’之礼,这是权臣篡位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仪式…”
“九锡:车马、衣服、乐则、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每一项都代表着极致的尊荣和近乎天子的特权…索要九锡,实则是试探,是逼宫,是僭越的公开宣言…”
“这座府邸的规则,核心必然围绕‘僭越’与‘反噬’展开。一切行为,都在衡量其是否有助于,或有害于桓温达成‘加九锡’的目标。符合者,或有‘赏’;阻碍者,必有‘罚’…甚至,仅仅是‘无用’者,也可能被清除…”
“而我现在的身份…一个负责抄录普通公文的寒门文吏,处于这座规则金字塔的最底层。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也无时无刻不处于最严密的监控之下。生存的第一步,必须是极致的‘顺从’与‘无用’…不能出错,不能出众,不能有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特质…”
心理学屏障也在高强度运作,抵御着两种记忆的撕扯。属于李荀的记忆如同阴冷的潮水,不断试图将他拖入对桓温的恐惧与卑微的感恩中;而属于谢昭的意志,则如同礁石,牢牢坚守着独立判断的底线——桓温非忠臣,此处乃虎狼之穴。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控制着音量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深青色官袍、腰间佩银鱼袋的官员,在一名黑衣护卫的随同下,快步走入西曹文书房。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皮白净,下颌微须,眼神锐利而精明,眉宇间带着一股长期身处权力核心的矜持与压迫感。
他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所有埋首案牍的文吏,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笔,齐刷刷地抬起头,然后又迅速地将头颅埋得更低,以示恭敬与顺服。空气中那些规则金线波动得明显剧烈起来,尤其是连接在那位官员身上的那些,明显更加粗壮、明亮,代表着更强的权限与力量。
谢昭依样画葫芦,垂首敛目。眼角的余光却通过案几的反射,紧紧锁定着那名官员。
根据李荀的记忆碎片,此人乃是桓温麾下心腹之一,西曹掾(注:官名,主管府内官吏任用)——郗超。字景兴,高平金乡人,出身名门,却也是桓温谋主,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府中上下无不畏之如虎。
“所有人,停笔听令。”
郗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冷澈,如同冰珠落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明显不同于普通公文的帛书。
那帛书质地精美,边缘甚至以银线锁边,展开后,上面是密密麻麻却又工整无比的朱砂小楷。
“此乃大司马今日辰时于射堂训诫部将之言论纪要。”郗超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吏们,“需一字不差,誊录三份,一份入府库存档,一份送呈尚书台,一份…即刻密封,发往荆州。”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大司马之言,字字珠玑,关乎军政大计。记录,不可有误。”
“一字之差,尔等担当不起。”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了每个人的心脏。
【规则激活:记录桓公(规则化身)言行不可有误!】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于谢昭脑内响起。同时,他眉心那残存的规则之瞳碎片传来一阵灼烫的刺痛!
他看到,那卷帛书上,升腾起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金色光芒!无数代表着“真”、“确”、“忠”、“谨”含义的文字规则丝线,如同活物般从帛书上蔓延开来,与郗超的话语,与这大殿本身的规则力场强烈共鸣,然后精准地连接到在场每一位文吏的身上!
尤其是连接在他们握笔的右手之上!
一股沉重无比、冰冷彻骨的力量瞬间压了下来,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巨手,攥住了每个人的手腕,强迫他们必须按照某种绝对的“正确”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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