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新安江上特有的、湿漉漉的寒意,穿透窗棂上糊着的泛黄桑皮纸,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荣安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早上醒来,她头痛难耐。
房门被轻轻叩响,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是杨丰。
“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
荣安深吸一口气,快速整理好略显褶皱的衣袍,对着模糊的铜镜,再次确认自己苍白脸上属于原身的淡漠面具已无懈可击,才缓缓拉开了门。
杨丰已换了一身便装,深青色的布袍,腰间只悬着一柄样式寻常却刃口雪亮的短刀,整个人收敛了昨夜那逼人的杀气,显得干练而低调。但他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在晨光中扫过荣安的脸,在她眼下那道浅浅的划痕和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上停留了一瞬。
“脸色还是不好。”
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关切:“走,带你去见个人。”
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说完转身便走,步伐稳健。
荣安沉默地跟上,两名同样便装的亲随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一行人并未在青溪县城内停留,而是径直穿过清晨尚显冷清的街巷,出了东门,沿着一条蜿蜒于山脚的僻静小路,向东北方向行去。
越走越偏。
道路渐渐被疯长的野草侵蚀,两旁的竹林愈发茂密,将天光都遮蔽了大半,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在脚下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气息,间或夹杂着某种若有若无的、带着奇异辛香的药草味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一座依山而建、看起来颇为古旧甚至有些破败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院墙是就地取材的山石垒砌,缝隙里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几间瓦房呈“品”字形分布,屋瓦参差,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茅草。院门是两扇饱经风霜、颜色深沉的厚重木门,门环是简单的铁环,已生满暗红的锈迹。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沧桑的木匾,字迹早已模糊不清,隐约能辨出似乎是个“仁”字。
这地方,与其说是医庐,不如说更像一个隐居山林的隐士居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与…诡异。
杨丰上前,并未叩门环,而是屈起指节,以一种特殊的节奏,在门板上轻轻敲击了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又敲了两短一长。
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后。他看起来极其苍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大半浑浊的眼睛,只有偶尔抬眸时,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如同古井寒潭般难以捉摸的精光,才让人心头一凛。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杨丰脸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随即,他那双浑浊得几乎失去焦点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自然地移到了杨丰身后的荣安身上。
就在那目光触及荣安脸时,老者那如同风干橘子皮般松弛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浑浊眼底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如同幻觉。
他的视线在荣安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在杨丰身上长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瞬。没有惊讶,没有疑惑,没有故人重逢的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仿佛确认了什么东西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随即,那点微澜便彻底隐没,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浑浊。
“进来吧。”
老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浓重的、分辨不出具体地域的口音。
他侧开身,让出通路,动作依旧迟缓。
杨丰显然对此处熟稔,率先迈步而入。
荣安紧随其后,踏入院中。
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驳杂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苔藓和陈年木头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异常整洁,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寸草不生。角落里堆放着各种晒干的草药、奇形怪状的树根、甚至还有一些晒干的虫蜕、蛇皮之类,井然有序。
老者引着他们走进正中的堂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椅,一张靠墙的竹榻,一个巨大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瓶瓶罐罐的药柜,占据了整面墙壁。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药材混合着淡淡艾草焚烧后的奇异气味。
“坐。”
他指了指竹榻,是对着荣安说的。他走到桌旁,拿起一个黑黢黢的小药臼,自顾自地开始研磨一些看不出名堂的干枯药材,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对杨丰的存在视而不见。
杨丰也不以为意,自行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房间,也笼罩着竹榻上的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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