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畴的警告如同给荣安躁动的心泼下了一盆冰水,让她彻底冷静下来。她按照李畴的安排,表面上依旧忙碌于对朱勔党羽的“调查”,但方向刻意偏向了那些无关痛痒、或者早已被其他势力搜刮过数遍的明面产业和边缘人物,做出了一副急于求成却能力有限、四处碰壁的样子。
这番表演,既是为了迷惑可能暗中监视她的眼睛,也是为了给自己腾出空间和精力,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亲自核实李畴的判断,弄清杨丰真正的底细和意图。
她并非不信任李畴,而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她不能将自身的安危完全寄托于任何人的判断之上,哪怕这个人是目前看来可以有限合作的李畴。
杨丰这条线,她必须亲自摸清。
然而,调查杨丰,远比调查朱汝楫要困难得多。朱汝楫张扬跋扈,破绽百出。而杨丰在皇城司内多年,谨小慎微,几乎不留任何把柄。公开的档案记录清白无误,人际交往简单到近乎孤僻,经济状况也毫无异常。
他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表面上激不起任何涟漪。
但荣安相信自己的观察,也相信李畴的判断。
杨丰近期的焦虑绝非空穴来风。她决定换一个思路,不再盯着杨丰本人,而是去追溯他的过去,寻找可能引发他当下异常行为的根源。
她利用皇城司干当官的权限,调阅了杨丰进入皇城司之前的所有履历档案,以及与他同期入职、可能有过交集的人员名单。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如同在沙漠中筛找金沙。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和人事记录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陈灏。
陈灏,与杨丰同年通过科举,同榜进士,曾一同在国子监就读,档案记载二人“相交莫逆”。
陈灏中进士后,被授予御史台监察御史里行的官职,性格刚直,以敢于谏言着称。
关键点在于,陈灏于去年,也就是方腊起义爆发前夕,曾上书弹劾朱勔在东南“贡奉扰民,蠹政害稼”,言辞激烈。然而,这份奏疏如同石沉大海,非但没有动得朱勔分毫,陈灏本人反而在不久后,因一桩微不足道的“失仪”小事被御史台同僚弹劾,最终被下放大理寺狱。档案记载,陈灏在狱中“郁郁成疾”,不到一月,便“病故”于狱中。
一个刚直敢言的年轻御史,因为弹劾朱勔而迅速被构陷下狱,并“病故”……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
荣安的心脏微微收紧。她似乎触摸到了杨丰焦虑的根源。
她继续深挖,试图找到杨丰与陈灏案的直接关联。但官面文书上干干净净,杨丰在陈灏下狱后,并未有任何明显的营救举动,甚至在其“病故”后,也未见有吊唁或抚恤的记录,冷漠得近乎异常。
但这反而更让荣安起疑。
以两人“相交莫逆”的关系,杨丰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不符合常理。这种平静,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压抑和伪装。
她开始留意杨丰近期的行踪细节。通过旁敲侧击地从其他同僚口中套话,以及利用皇城司内部低阶吏员的消息网络,她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杨丰近几个月,曾数次在下值后,独自一人前往城西的一家小酒馆买醉,那家酒馆距离陈灏生前租赁的一处陋巷小屋不远。还有吏员提及,曾在档案库见过杨丰偷偷翻阅去年关于陈灏弹劾朱勔以及后续被弹劾的原始卷宗副本,按皇城司内部规定,此类已结案卷宗不得随意调阅。
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可能性,杨丰从未忘记挚友之死,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陈灏案的真相,收集证据!而他近期的焦虑,很可能与他调查取得了某种关键进展,或者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有关。
朱汝楫的死,无疑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灭口的目标,使得陈灏沉冤难雪。
这个推断让荣安的心情变得复杂。如果杨丰真是为了替挚友翻案而冒险,那他并非李畴所言的“毒蛇”,而是一个背负着秘密、在恐惧与信念中挣扎的可怜人。
她决定冒险,与杨丰进行一次正面接触。
她需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也需要知道杨丰究竟掌握了什么,这或许对厘清朱勔案的全局有所帮助。
这日下值后,荣安没有立刻离开,她算准了时间,在通往皇城司后门那条僻静的廊道里,“偶遇”了正准备独自离去的杨丰。
“杨兄,留步。”
她出声唤道。
杨丰身体明显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惊疑。
他眼神一变,看着荣安有鄙夷,有应付,声音却有些干涩:“荣干当,有事?”
廊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灯笼透来的微弱光芒。
荣安走近几步,能清晰地看到杨丰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眼神平和,紧紧锁定着他:“无事,只是见杨兄近日似乎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我同僚一场,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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