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三日,韩家檐角的铜铃突然裹上了冰碴。韩林蹲在廊下补棉袍,竹针刚穿过粗布,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是院角那株百年老梅的枝桠断裂了。他裹紧棉袍出去看,断口处凝着层薄冰,像谁用冰锥生生剜断了树脉,渗出的不是树汁,是细碎的冰晶,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蓝。
先生!小丫头抱着个破陶瓮撞开院门,棉帽上沾着雪渣,后山雪隐村的冬小麦全冻了!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麦苗该绿得发亮,今儿个倒像被谁泼了层霜——您瞧!她掀开陶瓮的破布,露出截焦黑的麦秆,断面结着冰碴,咬上去响,比冰块还凉。
韩林捏起麦秆,凑到鼻端。本该是泥土腥气的麦秸里,竟裹着股焦糊味,像被雷劈过的老松枝。他刚要说话,老龟驮着半筐陈薯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暗灰,这土不对。
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芋,踩过的地方硬邦邦的,像冻透的石板。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冷腥!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刺骨的寒气,混着点铁锈味,像被冻住的旧伤口。他猛地想起昨夜在《礼记·月令》里看到的记载:立冬之日,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其候为藏。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五十年前,村里的老猎户陈阿公就是在立冬前遭遇——整片的老茶树林突然枯死,连他最宝贝的雪芽茶都掉了叶,最后他跪在茶树下,说冬神嫌咱们心狠。
许是冬神动了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光绪二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立冬前,后山的茶树林全谢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织娘用茶枝织了床,才把冬神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被就在这后山谷的雪隐村。
雪隐村的山雾比往年浓了三分。韩林裹着老龟驮来的棉毡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积雪作响,惊起几只寒鸦。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寒气打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团模糊的墨。老龟驮着陈薯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雪地里泛着灰,冬神在崖边。
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雪隐村的茶田更显眼了。那些茶田本该是墨绿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白漆刷过,叶尖结着冰碴,连最耐寒的老茶都耷拉着脑袋。更奇的是,田埂上凝着层细碎的冰花,不是寻常的霜,倒像是有人把月光冻成了碎银,撒在地上。
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崖边老松树。树洞里塞着块雪纹石,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昨夜老龟背上的泥印一模一样。这是仓颉的字!小丫头眼睛发亮,和虎子捡的陶片上的一样!
韩林捡起雪纹石,指尖刚碰到刻痕,石头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更奇的是,石头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刚用湿布擦过。老龟凑过来嗅了嗅,这是雪隐村的融雪,掺了茶香的。
雪隐村的崖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青灰。韩林攀着野藤往上爬,岩缝里的野菊早已凋零,只剩几截枯枝,可越往上走,空气里的冷腥味越重。小丫头举着灯笼照向崖顶,瞳孔骤然收缩:先生!崖上全是雪!
崖顶的岩石上凝着层薄雪,不是寻常的洁白,是泛着淡蓝的冰晶,像有人把蓝墨水兑进了雪里。韩林伸手去接,雪花刚碰到指尖,就像活物似的钻进皮肤,凉得他打了个寒颤。更奇的是,雪花里竟浮出幅画面——三十年前的冬夜,个穿红棉袄的姑娘跪在崖边,怀里抱着株枯茶,正往树根上浇温水。
那是...我阿奶?小丫头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发颤,我阿奶临终前说过,她年轻时在雪隐村种过茶,后来...后来茶全谢了。
韩林仔细看那画面,发现姑娘脚边有个陶瓮,瓮口封着红布,布上的花纹和雪纹石上的符号一模一样。他刚要说话,崖壁突然传来声。两人抬头,见崖顶的雪片正顺着岩石往下淌,在石缝里汇成条细流,最终滴进崖底的石坑——那石坑里竟立着截焦黑的茶枝,枝桠上凝着粒晶亮的冰珠,比寻常的露水凉三分,比冰碴子暖两分。
雪灵!老龟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传说里听过这灵!说是用真心暖了百年的雪水才能醒,冰珠里藏着冬神的魂。
韩林和小丫头顺着藤蔓爬下崖底时,天已擦黑。石坑里的冰珠有碗口大,表面像冰雕的,每道纹路都透着淡蓝的光,冰珠里裹着粒金黄的茶籽,正随着冰纹轻轻摇晃。茶籽上凝着层薄霜,像是谁给它盖了床纱被。
你是冬神?韩林轻声问。
茶籽突然颤了颤,冰珠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少女。她穿着件红棉袄,发间别着茶芽,正歪着脑袋看他俩,睫毛上还凝着冰花。
我是。她的声音像雪水划过冰面,三日前,有人往崖顶的泉眼里倒了生石灰,说要,可他们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不真心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茶籽,那些生石灰污了我的泉眼,断了我的雪脉,所以今年的茶才会冻,麦才会枯,连晨霜都带着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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