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第二日,村东的龙眼泉泛着浑浊的黄。
韩林蹲在泉边,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缩回了——往年的泉水该是清冽如镜的,能照见云影里的竹枝,此刻却浮着层细密的泥沙,像被谁搅浑了的米汤。更奇的是,泉眼旁的龙眼树正往下滴着褐色的汁液,落在青石板上,一声,腐蚀出个小坑,凑近了能闻见股酸腐的苦。
先生!小桃儿提着竹篮从巷口跑来,发梢沾着雨丝,怀里抱着个粗陶瓮,阿婆说灶屋的米缸全生了虫!今早我去淘米,见米缸底结着层黏糊糊的绿苔,捞起来的米粒都发了黑......她把陶瓮往石凳上一放,瓮里的雨水溅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您闻闻,这雨里带着股烂果子味!
韩林俯身捡起块带泥的泉石,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腐坏的腥。他哈了口气在水面,涟漪里竟映出模糊的画面——十年前的雨水,他和阿公在泉边修渠,阿公用竹片刮去泉眼的青苔,小桃儿的奶奶端着新腌的酸梅汤过来,雨丝落进碗里,荡开一圈圈甜香。
这水不对。老龟驮着半筐湿香菇从篱笆外爬进来,龟壳上的雨珠像缀了串碎钻,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咸丰七年见过这阵仗。那年雨水,村后的山溪全浑了,后来是村北头的郎中用草药熬了七七四十九锅药汤,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泉灵的栖身地就在这龙眼泉的泉眼洞。
泉眼的伤痕
泉眼洞藏在龙眼树根底下,韩林用枯枝扒开腐叶,才见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壁上结着层滑腻的青苔,苔藓间渗着细密的黑水,顺着洞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敲出空洞的响。洞底的石台上,摆着尊半人高的石像——是个穿青衫的少女,发间别着龙眼花,双手托着颗龙眼,可此刻石像的指尖断裂,龙眼滚落在地,碎成两半。
这是我阿公说的守泉仙子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举着盏油纸伞,伞面上的红牡丹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粉,阿公说,每到雨水,村里最勤快的七位妇人就要来泉边洗衣,为全村洗去晦气。可去年阿婆走的时候,说今年的洗衣水......她的声音突然发颤,说泉眼里的黑水在啃衣服。
洞顶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几个扛着挖掘机的外乡人正往山里闯,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风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泉眼,能值几个钱?这山底下的矿脉,够咱村建十座化工厂!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湿竹竿冲过去,这泉是泉灵的家,你们不能挖!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挖机!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挖掘机......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洞顶。那几个壮汉正把挖掘机往泉眼洞里开,钢铁挖斗所过之处,湿润的泥土全被翻了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更让他心惊的是,洞里渗出的黑水越来越多,顺着挖斗的缝隙往外涌,把整座山都染成了暗褐色。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泉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挑水,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八代!你们挖的不是泉,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泉能有什么命?
韩林弯腰捡起块带泉眼的石头,这块石头里,有我阿婆的婚誓;这洞里的黑水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泉边的龙眼树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酸梅汤香吗?不,是阿婆煮的艾草粥,是我奶奶每年雨水给娃娃们做的酒酿圆子。你挖了这泉,挖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风衣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洗过衣服,阿婆还给我编过龙眼花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泉边拍过婚纱照,我媳妇说这泉水能照见一辈子的好光景......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挖机退了,把工具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泉信的重生
雨水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甜的水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龙眼叶。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泉灵醒了,阿婆说请您去泉边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山路往泉边走,远远就听见的水声——原本浑浊的泉水竟清了,能看见泉底的鹅卵石,还有几尾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泉眼洞前的龙眼树下,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龙眼花,肌肤白里透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洞底见到的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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