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第七日,村西的月塘哑了。
韩林一屁股坐在塘边的青石板上,手指头刚碰到水面,就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这月塘往年都是荷叶田田,现在却干得像块破了的龟壳,塘底的泥巴裂成了蜘蛛网一样的花纹,就连最边上的芦苇都无精打采的,叶子尖儿都卷起来发黄了。他弯下腰,往塘里丢了颗小石子,“咚”的一声,半天都没听到回音——这养了三百年的月塘,居然真的干啦!“先生!”小桃儿提着半桶浑水从巷子里跑过来,花布裙子的角上沾着草屑,“阿婆说灶上的水缸又没水啦!今天早上我去井边打水,桶放下去半天都提不上来,井里全是泥巴……”她把浑水往石桌上一倒,“您快闻闻,这水腥得我都要吐啦!”
韩林接过浑水,见桶底沉着半片碎荷叶——那是去年他和小桃儿一起折的,说要给月塘做把小伞。此刻荷叶边缘焦黑,像被火烤过的纸。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塘边的泥,竟从泥里翻出半截红绳——是小桃儿五岁时系的,说要给塘里的青蛙当项链。
是荷魂散了。老龟从墙根的砖缝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泥点子,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乾隆四十二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夏至,村西的月塘干了,后来是村南头的绣娘用彩线编了百只荷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荷花,那荷魂的栖身地,就在这塘底的暗河里。
月塘的裂痕
暗河在塘底正中央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石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荷魂的魂息弱,得顺着荷茎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塘壁上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泥地上,一声就把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荷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荷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大旱二月,河水断流,是这月塘每天渗出半担水,救了全村的稻苗。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他跟着阿公去塘边挑水,塘绳放下去老长,桶底刚碰到水面,就被一群娃抢着提走。阿公说,这塘是老祖宗用命换的——清朝末年闹蝗灾,村里人跪了三天三夜,挖到泉眼那天,带头的寡妇抱着刚满月的娃给塘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塘边的老柳树下,几个外乡人正兴高采烈地往卡车上搬钢筋。为首的胖子穿着件藏青西装,嘴里还叼着根雪茄,嘻嘻哈哈地说道:“这月塘有啥好的?能值几个钱啊?咱在这地儿建度假村,能给咱村赚五百万呢!”他大手一挥,身后立马就冲上来两个壮汉,“快把那老头拉开,可别耽误了老子的挖机进场!”“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一看,只见她正攥着根荷茎,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花布裙都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这塘可是荷魂的家,你们可不能把它填平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塘边的石磨上,一声,磨盘上的莲花纹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石磨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三十年了,每天清晨阿婆都在上面磨豆浆,磨盘转动的声比闹钟还准。此刻磨盘裂了,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磨盘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塘下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泥土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救蝗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塘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挑水,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填的不是塘,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塘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塘里有我阿婆的铜盆,她年轻时用这盆洗衣裳,盆底还刻着两个字;有我爹的竹篙,他小时候在塘里摸鱼,被阿公用竹篙敲脑袋;有我娘的绣花针,她嫁过来那天,用塘水洗了三次针......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豆浆香吗?不,是阿婆煮的绿豆汤,是我奶奶每年夏至给娃娃们熬的荷叶粥。你填了这塘,填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捉蜻蜓,阿婆还给我编过荷叶帽......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塘边拍了结婚照,媳妇说塘台比婚纱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卡车开走,把钢筋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荷信的重生
夏至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甜的荷香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荷叶。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荷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月塘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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