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前三日,村西的云栖伞坊哑了。
韩林推开那扇褪色的桐油木门,潮湿的竹香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作坊里,上百把半成品的油纸伞倚着墙根,伞骨散落在地,像折翼的蝶。靠窗的裱纸案落满灰,狼毫笔斜插在笔洗里,笔尖凝着干涸的墨渍,仍能看出昔日的乌黑油亮。
“先生!”系靛蓝围裙的小丫头从里屋跑出来,怀里紧抱着把用红绸裹着的油纸伞,“城投的人来了!说要拆伞坊建亲子乐园,说这老作坊‘样式老、不赚钱’!”
韩林心头一紧。他认得那丫头,是陈阿公的孙女小棠。老人的背驼得像张弓,总说“伞骨要直,人心要正”。他拾起脚边半把伞骨,湘妃竹的纹理还清晰——这是他十岁那年,跟着陈阿公学削伞骨时,老人手把手教的。云栖伞坊的竹香,是他梅雨季最安心的味道。
“是伞魂散了。”老龟从堆着伞面的竹筐后探出头,龟壳沾着星星点点的石青粉,“我守着这方竹脉八百年,只在元末兵燹时见过此状。那年伞匠四散,伞谱被战火焚毁,伞坊停业半载。后是伞匠遗孤背伞谱投奔徽州,学得新艺,方续了伞脉。”它龟爪轻叩青石板,“此坊之魂,系于竹性,系于伞骨,更系于嫁女时,那把绣着并蒂莲的‘同心伞’。”
韩林抚过冰凉的裱纸案。他记得十五岁那年,陈阿公教他“上伞面”,米浆刷在伞骨上,要匀得像春雨:“这浆要吃透竹纤维,你急不得。你看这伞面,得像天上的云,软和着,才能兜住雨,也兜住福。”
“拆?就为乐园?”穿POLO衫的男人从越野车下来,腕间戴着智能手环——还是那个胖子,如今管文旅投资,“这破伞坊占着文旅核心区!拆了建无动力乐园,年客流量十万加!到时候村民卖门票分红,比卖伞赚得多!”身后,几个工人已经扛着电锯往伞骨堆走。
小棠急得直跺脚:“那是咱村的嫁妆!你们拆的不是伞,是奶奶的陪嫁,是姐姐的送亲礼!”
“嫁妆值几个门票钱?”胖子划着手机,“小子,情怀不能当饭吃!你守着这堆竹片子,能让全村通WiFi吗?”
韩林横身拦住电锯。昨夜在伞坊地窖发现半本《云栖伞谱》,绢帛被虫蛀出月牙般的孔洞:“光绪二十年,洪水冲垮伞坊。陈阿公背负伞谱游过三条河,于破庙中遇老匠,习得‘七十二道削骨法’。后伞坊重开,题‘伞暖人间’四字。”他沉声道:“这坊有脉。脉在春秋竹伞的雏形,脉在宋代油纸伞的雅致,脉在…在我怀中这枚‘并蒂莲’伞印。”他掏出油布包,里面是枚铜制小印,“我娘出嫁时,陈阿公送的‘同心伞’,伞柄就刻着这印。”
人群骚动。陈阿公拄着竹杖颤巍巍走来,掌心托着片伞骨:“这削法…是我师父当年教的第一式‘燕尾榫’!”
“少拿老骨头压我!”工人催促,“赶紧清场!”
“慢!”韩林突然举起伞骨,“看看这个!”伞骨内侧刻着“云栖”二字,“这是三代伞匠的标记!还有…”他撬开裱纸案砖,下面埋着檀木匣,“锁着‘选竹’‘削骨’‘裱纸’的口诀拓片!你们拆的不只是伞,是活的制伞手艺!”
胖子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他不懂制伞,但“制伞手艺”四字让他想起女儿的雨靴——总比不过云栖伞坊的油纸伞经淋。
僵持间,老龟幽幽道:“伞魂未绝,它在等一双手能续上七十二道骨。”
话音未落,伞坊后园的老竹林突然泛起绿光!竹梢垂下露珠,在伞面上凝成细密的伞纹,竟与古谱上的“缠枝莲”不谋而合。
更奇的是,露珠未散,墙角的石青、藤黄罐竟渗出颜料!石青凝成云纹,藤黄晕成花苞,在半干的伞面上慢慢铺展,竟补全了那幅残缺的“蝶恋花”。
“是伞仙显灵!”陈阿公跪倒在地。
韩林感觉掌心发烫。他攥着伞骨冲进地窖。霉味刺鼻,却在窖角发现半埋的木箱。开箱时,箱门缝隙渗出清冽的竹香,落地竟凝成油纸伞形状的光斑。
箱内是几册虫蛀的伞谱:《制伞要诀》手抄本、绘制《历代伞式图》的绢帛、青铜削骨刀一套。最底层压着个竹编小盒,盒内躺着封泛黄的信笺,字迹已晕染:“坊毁之日,吾将伞魂封入伞骨,待有缘人以心竹引魂…”
“原来如此…”韩林捧起信笺,泪落纸上,“伞魂的根,断了,是因为我们忘了竹子的脾气!”
他将信笺贴在胸口。窗外,电锯的轰鸣被远处传来的童谣取代:“小纸伞,绣并蒂,雨里走,晴里嬉…”
“诸位乡亲!”他走出地窖,声音如竹笛般清越,“我们守护的,不是一座伞坊,是这方水土的庇护!我决定,复建传统伞坊,办‘制伞传习班’,还要把老伞做成文创!”
寂静。随即,陈阿公振臂:“我教全村削伞骨!”小棠举起手机:“非遗制伞直播计划已发!”连胖子的工人,都默默递上竹材韧性检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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