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前三日,村南的“万象木版年画坊”静了。
青砖黛瓦的门楣上,“万象”二字的金漆已剥落大半,门环上挂着的红绸褪成了粉白。推开门,霉味混着松烟墨的苦香扑面而来。作坊里,二十余块梨木刻板倚墙而立,有的刻着“连年有余”,有的刻着“麒麟送子”,刀痕深浅不一,却都凝着岁月的温度。靠窗的案几落满灰,狼毫笔斜插在砚台里,墨汁干成深褐的痂,仍能看出昔日的油亮。
“先生!”扎着总角的小丫头从里屋跑出来,怀里紧抱着卷用红绸裹着的年画,“地产商来了!说要拆了年画坊建网红打卡街!说这老房子‘土气、不赚钱’,不如盖满奶茶店和剧本杀!”
韩林心头一紧。他认得那丫头,是年画坊老艺人周伯的孙女小禾。老人的手皴得像老树皮,总说“刻版要沉得住气,人心要暖得热乎”。他拾起脚边半块刻板,梨木的纹理还清晰——这是他十岁那年,跟着周伯学“起稿”,老人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描的“刘海戏金蟾”。万象年画的墨香,是他童年最鲜活的记忆。
“是画魂散了。”老龟不知何时已盘踞在堆着颜料罐的条案上,龟壳沾着星星点点的朱砂,“我守着这方木脉八百年,只在元代画工四散时见过此状。那年战火焚了画谱,刻板被抢,年画坊停业半载。后是画工遗孤背负画谱投奔江南,习得‘饾版套色’,方续了画脉。”它龟爪轻叩条案,“此坊之魂,系于刻刀,系于颜料,更系于嫁女时,那幅绣着‘并蒂莲’的‘喜相逢’。”
韩林抚过冰凉的刻板。他记得十五岁那年,周伯教他“刻线”,梨木要先泡足三月,刻刀要磨得像月牙:“这木要吃够水,你急不得。你看这线,得粗中有细,像日子,有甜有咸才生动。”
“拆?就为打卡街?”穿潮牌的男人从越野车下来,腕间智能手表闪着光——还是那个胖子,如今做文旅地产,“这破坊占着黄金地段!拆了建网红街区,年客流量五十万加!到时候村民开民宿、卖特产,比守着这冷清清的画坊赚得多!”身后,几个工人已经扛着电锯往刻板堆走。
小禾急得直跺脚:“那是咱村的年俗!你们拆的不是画,是奶奶的嫁妆画,是爷爷的寿桃画!”
“画值几个房租钱?”胖子划着手机,“小子,情怀不能当饭吃!你守着这堆老木头,能让全村通5G吗?”
韩林横身拦住电锯。昨夜在年画坊地窖发现半本《万象画谱》,绢帛被虫蛀出月牙般的孔洞:“宣统三年,洪水冲垮画坊。周伯背负画谱游过两条河,于破庙中遇老画工,习得‘拱花’技法。后画坊重开,题‘画暖人间’四字。”他沉声道:“这坊有脉。脉在宋代木版年画的雏形,脉在明代套色技法的精进,脉在…在我怀中这枚‘吉祥’印版。”他掏出油布包,里面是块枣木小印,“我娘出嫁时,周伯送的‘喜相逢’画,边角就盖着这印。”
人群骚动。周伯拄着刻刀颤巍巍走来,掌心托着块刻花的梨木:“这刀法…是我师父当年教的第一式‘柳叶纹’!”
“少拿老骨头压我!”工人催促,“赶紧清场!”
“慢!”韩林突然举起梨木,“看看这个!”木底刻着“万象”二字,“这是三代画工的标记!还有…”他撬开条案砖,下面埋着檀木匣,“锁着‘起稿’‘刻线’‘套色’的口诀拓片!你们拆的不只是坊,是活的年画手艺!”
胖子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他不懂年画,但“年画手艺”四字让他想起女儿的课本插画——总比不过木版年画的鲜活。
僵持间,老龟幽幽道:“画魂未绝,它在等一双手能刻出人间的暖。”
话音未落,年画坊后园的老槐树下突然泛起金光!槐叶上的露珠簌簌落下,在地上凝成细小的纹路,竟与古谱上的“缠枝莲”不谋而合。
更奇的是,露珠未散,墙角的矿物颜料罐竟渗出色彩!朱砂凝成祥云,石绿晕成荷瓣,在半干的画纸上慢慢铺展,竟补全了那幅残缺的“百子图”。
“是画仙显灵!”周伯跪倒在地。
韩林感觉掌心发烫。他攥着画纸冲进地窖。霉味刺鼻,却在窖角发现半埋的木箱。开箱时,箱门缝隙渗出清冽的墨香,落地竟凝成年画形状的光斑。
箱内是几册虫蛀的画谱:《万象画要》手抄本、绘制《历代年画纹样》的绢帛、青铜刻刀一套。最底层压着个竹编小盒,盒内躺着封泛黄的信笺,字迹已晕染:“坊毁之日,吾将画魂封入木脉,待有缘人以心刻引魂…”
“原来如此…”韩林捧起信笺,泪落纸背,“画魂的根,断了,是因为我们忘了刻刀的温度!”
他将信笺贴在胸口。窗外,电锯的轰鸣被远处传来的童谣取代:“万象画,贴门墙,娃儿笑,福满堂…”
“诸位乡亲!”他走出地窖,声音如刻刀般坚定,“我们守护的,不是一座坊,是这方水土的烟火!我决定,复建传统年画坊,办‘刻版传习班’,还要把老画做成文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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