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雨浩的化身穿透那层厚重而扭曲的信仰屏障,正式降临到这个被称为“噬魂界”的世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窒息感瞬间包裹了他。
天空是病态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污血。太阳被厚厚的尘霾遮蔽,只能透下微弱昏黄的光线。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龟裂荒漠,枯死的树木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风中裹挟着沙尘与淡淡的血腥气。
他能清晰地“听”到,无数细碎而狂热的祈祷声,如同背景噪音般,从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升起,汇入空中那张无形的、庞大的信仰之网,最终流向某个高悬于世界之外的贪婪存在。
“伟大的吞噬之神……感谢您赐予昨日的雨水……”
“愿我的灵魂……能在献祭时……取悦于我神……”
“饥饿……好饿……但神说……忍耐是美德……”
化身体内那缕微弱的永耀之光与心火,在这个充满负面能量的环境中,如同风中残烛,被压制到极限。他不得不全力收敛气息,模拟出与本地土着近乎一致的能量波动,如同一滴水汇入污浊的海洋。
他降落在一条干涸的河床旁,不远处,是一个用泥土和碎石垒砌的破败村庄。村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中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虔诚。他们看到突然出现的化身(霍雨浩已将其外貌调整为与本地人类似,只是眼神依旧清澈),并未感到过多惊讶,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流浪者并不罕见。
“外乡人,”一个拄着木杖、看起来是村中长老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也是……前往圣城‘厄喀斯’,准备参加百年一度的‘圣祭’的吗?”
“圣祭?”化身模仿着当地人的语调,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与敬畏:“是啊……百年圣祭……能被选为祭品,奉献给吞噬之神,是无上的荣耀……他们的灵魂将得到永恒的安息与神恩……其家族乃至所在的村落,都能获得接下来百年内,更充沛的雨水和更少的灾厄……”
化身沉默地听着,心火在内里微微摇曳,那不是愤怒,而是深沉的悲哀。将最残酷的剥削与杀戮,包装成神圣的恩典与荣耀,这是何等的扭曲与恶毒!
他随着一些零散的流浪者和朝圣者,向着所谓的“圣城”方向跋涉。沿途所见,触目惊心。龟裂的土地,废弃的村庄,偶尔能看到一些简易的祭坛,上面残留着暗红色的污迹和碎骨。人们的谈论话题,永远围绕着“献祭”、“神恩”、“雨水”和“饥饿”打转。整个世界的精神,仿佛被一根名为“信仰”的锁链,牢牢捆缚在生存与毁灭的最底层。
然而,就在这片精神的荒漠中,化身那源自霍雨浩本体的、对生命本质的敏锐感知,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那是在一个同样破败的村庄外,他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偷偷将一块干硬的黑面包,塞给一只躲在岩石后、同样骨瘦如柴的野狗。当村里的祭司发现,厉声呵斥他浪费“神赐的食物”时,男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跪地忏悔,而是抬起头,看着祭司,眼中充满了不解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叛逆。
“可是……它也很饿……”男孩小声地争辩。
“放肆!”祭司怒不可遏,“神的恩典是赐予人的!牲畜岂配享用?!你的行为是对神的不敬!”
那一刻,化身清晰地感觉到,男孩心中那丝微弱的“不解”与“叛逆”,如同火星般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就被恐惧和对“神罚”的畏惧所压制,但那瞬间的闪光,真实不虚。
另一个夜晚,在篝火旁,听着几个老人麻木地重复着吞噬之神的教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沉默寡言的流浪武士,在无人注意时,望着跳动的火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用血换来的雨……真的……干净吗……”
他的质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涟漪,却沉入了心底。
化身没有立刻接触他们。他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行走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信仰压制,同时也搜寻着那些潜藏在麻木与虔诚表象下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灵性微光。
他知道,直接宣扬对抗是愚蠢的,只会引来祭司和所谓“神罚”的毁灭性打击。他需要的是潜移默化,是点燃他们内心本就存在的、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与质疑。
他会在那个小男孩再次偷偷喂食小动物时,悄然路过,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低语:“生命……皆有其价值……”
他会在流浪武士对着雨水发呆时,坐在不远处,仿佛自言自语:“感恩……不应源于恐惧……”
他会在听到有人抱怨饥饿时,分享一些在万物有灵世界学到的、关于如何辨认少数可食用沙漠植物的“常识”(巧妙地避开了“神赐”的说法)……
他的话语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轻飘飘的,不着痕迹。他没有否定吞噬之神的存在(那会立刻暴露),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这些心灵缝隙中,埋下关于“自我价值”、“生命平等”、“独立思考”的微小种子。
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他必须时刻警惕空中那张信仰之网的扫描,以及各地祭司的感知。有几次,他感觉到强大的精神力量从村落中扫过,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异端”,他都凭借织网者赋予的隐匿特性和光衍文明的平衡技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探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化身跟随着人流,逐渐靠近那座散发着最浓烈信仰气息和血腥味的“圣城”——厄喀斯。
而他也感觉到,自己播撒下的那些微小种子,在绝望的土壤中,虽然生长缓慢,但并未完全死去。那个小男孩,眼神中的麻木似乎少了一些,多了一点对周围弱小生命的关注;那个流浪武士,在听到祭司布道时,眉头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微光,已在黑暗中悄然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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