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混乱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刺耳的警报声、匆忙的脚步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凌云牢牢困在中央。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几乎实质化,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宣告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常。而这一切混乱的漩涡中心,依旧是那个名字——林薇薇。
他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身不由己地协助医生、护士,看着那个瘦削的身体在病床上被推来推去,看着各种仪器冰冷的管线再次缠绕上她。等一切暂时尘埃落定,林薇薇被送回病房,腕上覆上了更厚、更刺眼的白色纱布时,凌云站在病床前,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烦躁,如同黏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宣纸,眼睫紧闭,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可即便是昏迷中,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算计得逞般的弧度,依然顽强地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与执拗。这张脸,曾经让他心生怜惜,此刻却只感到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他逃离了那间充斥着病态气息的病房,几乎是踉跄着,走向走廊尽头的露台。
冬夜的寒风,像浸了冰水的刀片,迎面刮来。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微颤着手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尼古丁过肺,带来的却不是安抚,而是一种更深切的空虚。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附着在衣物纤维里,其间,似乎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林薇薇腕间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这气味组合成一种糟糕的印记,标记着他此刻的狼狈。
他需要找到一个锚点,一个能将他从这泥沼般情绪中暂时打捞起来的声音。几乎是本能地,他拿出了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的倦色。指尖在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名字——温婉——上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听筒里的等待音“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在他紧绷的心弦上重重敲击。时间被拉得漫长,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这通电话会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响时,那边,终于被接通了。
“喂。”一个声音传来,清凌凌的,像山间冷泉撞击卵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接起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电话。
这过分的、彻底的平静,像一堵无形的冰墙,瞬间将凌云所有预备好的、带着急切和辩解意味的话语,全部冻结在喉咙深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涩意。
“是我,凌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有事?”依旧是简短的、仿佛多一个字都是浪费的询问,那疏离感,比这露台上的寒风更刺人。
他加快了语速,像是要急于摆脱什么:“黑客攻击你工作室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也查了,线索指向林薇薇。我刚才……去医院找她对质了。”他省略了对质时林薇薇的歇斯底里和随之而来的抢救混乱,那些,在此刻温婉的平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廉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静默,竟让凌云的心荒谬地提起了一丝微弱的期盼。或许,她会有一点动容?
然而,下一秒,温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波澜,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仿佛在说一件早已预料、且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呢?”
所以呢?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入凌云的心脏。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得知真相的惊讶,没有对林薇薇行为的愤怒,甚至没有对他这番“努力”的一丝一毫的好奇。她就像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俯瞰着他在泥泞中挣扎、解释,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庸人自扰,不值一提。
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从脊椎骨迅速窜升。他喉咙发紧,干涩地试图继续:“我……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并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他想说“这种疯狂的举动”,却又觉得任何形容词在此刻都显得无力。
“凌云。”温婉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坚定,清晰地透过电波传来,字字清晰,“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些。”
她顿了顿,似乎在给他时间消化这句话的重量,然后,用一种陈述无可辩驳事实的语气,缓缓地,给出了最终判决:
“我不需要你,来为我主持什么公道。”
我不需要你主持公道。
这句话,如同九天落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将他所有试图解释、试图弥补、甚至潜藏在内心深处那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通过“保护”她来证明些什么的隐秘念头,都彻底地、无情地否定掉了。他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或许是带着赎罪意味的努力,在她眼中,却成了一场多余且可笑的自我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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