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因其扼守南北商道而富庶,城墙高阔,守军装备精良。
楚云帆仅带苏宛及八名护卫,轻车简从,踏入这座传闻中“流着蜜与银”的城池。
守将冯坤在宴席上笑容满面,言辞恳切,酒过三巡,却忽然放下酒杯。
“楚统领少年英雄,冯某佩服。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苏宛,“红城如今树大招风,不知……可曾为自己留好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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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城的城墙,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泛着一种湿润的、近乎于黑的深青色,那是开采自本地黑水河底的巨岩特有的色泽。城墙高逾五丈,垛口森严,远非灰岩镇那低矮的土围可比。城头旗帜招展,甲士巡弋的身影清晰可见,兵甲反射着冷硬的光。
“流着蜜与银的地方……”楚云帆放下车帘,将窗外那喧嚣的市井景象隔绝。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运载着货物的驼队、马车川流不息。这里的富庶,几乎是写在每一块铺路的青石板上,与红城的简朴、灰岩镇的破败,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此行只带了苏宛,以及八名精挑细选、作普通随从打扮的护卫。马车也是寻常商贾所用,毫不起眼。这是对冯坤那封暧昧来信的回应,亦是一次大胆的冒险。
守将府邸位于城内西北角,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所在,反而显得颇为厚重沉肃。高墙深院,门口守卫的兵卒眼神锐利,验看凭证一丝不苟。
冯坤亲自在二门迎候。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身材微胖,穿着一身锦缎常服,未着甲胄,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若非那双偶尔开阖间精光闪烁的细眼,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
“楚统领!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冯坤快步上前,拱手施礼,姿态放得很低。
楚云帆还礼,神色平静:“冯将军客气,红城小辈,当不起将军如此盛誉。”
“当得起,当得起!”冯坤哈哈一笑,侧身引路,“灰岩镇一事,如今北境谁人不知?楚统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着实令冯某大开眼界啊!”
他说话时,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楚云帆身后的苏宛。苏宛今日未做任何掩饰,素面朝天,一身简单的青灰色劲装,勾勒出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身形,她安静地跟在楚云帆侧后方半步的位置,低眉垂目,仿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随从。
宴设在一间暖阁内。地龙烧得暖和,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淡淡的檀香。菜肴精致,酒是窖藏多年的佳酿。冯坤谈笑风生,从北境风物谈到各地见闻,绝口不提正事,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友好聚会。他频频劝酒,言辞恳切,姿态亲热。
楚云帆酒到杯干,并不多言,偶尔回应几句,也是滴水不漏。苏宛更是滴酒不沾,只静静用餐,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暖阁内的气氛似乎也到了最融洽的时刻。冯坤脸上泛着红光,再次举杯,朗声道:“来,楚统领,苏姑娘,再饮此杯!为二位少年英杰,也为北境未来的安宁!”
楚云帆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然而,冯坤放下酒杯后,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几分。他拿起桌上的银箸,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面前一盘珍馐,忽然叹了口气。
“楚统领,冯某是个粗人,有些话,就直说了。”
暖阁内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侍立在角落的几名冯坤亲卫,身形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
楚云帆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冯坤:“冯将军但讲无妨。”
“楚统领少年英雄,有魄力,有手段,冯某是真心佩服。”冯坤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苏宛,最终定格在楚云帆脸上,“红城以微末之势,能迅速崛起,更在灰岩镇做出那般大事,令人惊叹。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树大招风啊。北境侯府的态度,想必楚统领已经知晓。联军虽暂未南下,但刀已出鞘,弓已上弦。红城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已立于悬崖之畔,四下皆敌。”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不知楚统领与苏姑娘,可曾为红城万千追随者的性命,为自己,留好退路?”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地龙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苏宛依旧低垂着眼睑,仿佛未曾听见这近乎摊牌的质问。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楚云帆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慌的神色,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退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冯将军以为,我们点燃灰岩镇那把火的时候,想过退路吗?”
他抬起眼,目光如两泓深潭,直直看向冯坤:“红城从立城之初,便没有退路。我们脚下踩着的,就是唯一的生路。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是万丈深渊,是北境万千如石坎村百姓那样的尸骨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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