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二人一龙在巨树下歇脚,树干粗得要十个人合抱,树皮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晚风穿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哼唱。董辉和小龙早已睡熟,紫电在董辉指尖偶尔跳一下,小龙的尾巴搭在地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柳青靠在树干上,眼皮越来越沉。连日来的警惕像根绷紧的弦,此刻终于松了些,意识很快坠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片混沌的白,像被那道银白色的光柱裹住了。他看见云层里裂开一道缝隙,女娲牵着一群赤着脚的人走下来,他们的皮肤是暖调的黄,血管里流动着鲜红的血,在白光里像跳动的火焰。黄帝握着轩辕剑,剑穗上系着串兽牙,每颗牙上都刻着星图;蚩尤身后跟着披甲的战士,甲胄上的铜片映着红光,倒像血管里奔涌的血。神农手持着一根皮鞭,身后跟着牛、羊、鸡、犬,那些牲畜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带着草木的清香 ,都是蛮荒世界熟悉的 “活气”。
“就在这里扎根。” 女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抬手往地上一指,泥土里立刻钻出嫩绿的芽,芽尖上挂着晶莹的露,露里映着赤足人们的笑脸。蚩尤挥起巨斧,劈开挡路的巨石,石缝里流出清澈的泉,泉水流过的地方,长出了大片的庄稼,金黄的麦穗在风里点头,像在应和某种无声的指令。
柳青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搭建房屋,制定历法,用红色的血在兽皮上记录日子。起初一切都很好,人们围着篝火唱歌,牲畜在田埂上撒欢,红色的血与绿色的草、蓝色的天融在一起,像一幅流动的画。
可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女娲教人们耕种,却规定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要是晚起片刻,田地里的苗就会莫名枯萎;
“此处当立‘生门’。”伏羲抬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地上立刻浮现出黑白相间的纹路,像条游弋的蛇,“凡红色血脉者,循此纹路而行,可避异兽侵扰。” 他指尖点过的地方,泥土里钻出半人高的石柱,柱顶刻着太阳的图案,“日出则柱亮,日落则柱暗,不可违时。”
神农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把谷种,每粒种子落地都化作株青苗。“此草三月种,六月收,误了时辰便会生虫。” 他指腹划过叶片,留下道浅痕,“虫非害,乃警示,若贪多滥收,虫便食苗。”
夸父正往远处的山巅跑,足尖踏过的地方燃起篝火,连成道蜿蜒的火墙。“墙外为‘荒’,墙内为‘居’。” 他的声音像闷雷滚过,“红血者不可越墙,越则为兽所食。” 精卫捡来石子,在火墙内侧堆出条小河,河水泛着银光,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鳞片在游动,“此河为界,鱼可越,人不可。”
大禹站在河边,手里的耒耜往地上一插,地面便裂开道深沟。“水往低处流,人当循水道而居。” 他筑起的堤坝方方正正,像用尺子量过,“堤高丈二,宽三丈,不可增,不可减,违者水必淹屋。” 后羿拉满弓,箭尖对准天上的日头,“日悬中天时,不可劳作;月上柳梢时,不可远行。此为天规。”
柳青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把新带来的动物赶进圈栏 。牛被系在石桩上,缰绳长度不多不少;羊被划在坡地东侧,西侧的草再丰美也不许啃;连鸡都被圈在竹笼里,啼鸣的时辰都被掐得精准。新生的人类和新生的牲畜、绿色的草木在这片土地上交融,却被无数无形的线分割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想爬上最高的山,看看山那边的海,刚迈出一步,就被黄帝用剑拦住:“那里危险。” 年轻人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像被吹灭的烛。他看见个梳丫髻的小姑娘想摸河对岸的花,刚踩进水里,就被精卫化作的青鸟啄了手。“不可越界。” 青鸟的声音尖尖的,像石子刮过石板。小姑娘眼里的光暗了暗,缩回手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河底的泥,那泥是红色的,像没擦净的血。
后来神树长起来了,树干上刻满了规矩,比伏羲的太极纹路、大禹的堤坝更密。后羿射下的日头化作果实挂在枝头,谁遵守规矩,谁就能摘到果子,果子入口是甜的,咽下去却像块冰,冻得人心里发沉。蚩尤的战士守在树下,甲胄上的铜片越来越亮,倒把人的影子照得越来越淡。女娲说那是 “守护”,吃了果子的人会更加强壮,却再也不会做梦;黄帝说那是 “秩序”,树影覆盖的地方,不会有野兽侵扰,却也长不出别的花。
“为何要如此?” 柳青想抓住女娲的衣袖,却穿了过去。他看见自己挥剑劈开神树的瞬间,木屑里飞出无数红色的光点,像被囚禁的萤火虫。可光点刚落地,就被伏羲的太极纹路困住,被神农的草叶缠住,被夸父的火墙拦住,最终又凝成了张无形的网,比神树的枝叶更密。
“为了活。” 黄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轩辕剑的寒光映着他的脸,“新生者弱,无规便会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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