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超云的那折扇骨带着风,“啪”地敲中秦叶江右手食指从外到里第二节的关节。剧痛瞬间炸开,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沿着指骨一路窜到手腕,震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不受控地抽搐起来,像条被惊动的蛇。他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汗,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砸在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上,洇出深色的小圆点。指节霎时肿起,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似的暴突着、泛着青紫色,绷得紧紧的,薄得几乎能看见血液在里面急促地奔流,眼看着就快撑破皮肉,再使点劲,指骨怕是真要折成两段,断口处能戳穿皮肤似的。
就在这时,她像道柔和的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里。那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衬得脖颈纤长,阳光穿过窗棂上糊的旧报纸缝隙,碎金似的落在她发梢,镀了层细细的金芒,绒毛似的,让她整个人都笼在暖融融的光晕里。睫毛像小扇子,扑闪着递过来医药箱时,眼睫的阴影在眼下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在眼底,亮得晃眼。她蹲下身,发梢的栀子花香混着医药箱里碘伏的涩味飘过来,很淡,却一下戳进秦叶江的鼻子里,勾得他鼻腔微微发痒。指尖轻轻托住他的手腕,指腹温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动作细心得像在摆弄件薄胎的瓷瓶,指节蜷起,指腹还会下意识地轻颤,指腹上浅浅的纹路蹭过他发烫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麻意,生怕稍一用力就碰碎了这疼得发颤的手腕。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打开医药箱的铜扣,“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满是疼痛的寂静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棉签蘸了碘伏,棉头吸饱了棕褐色的液体,像颗沾了泥的小棉球。擦过红肿的关节时,她指腹捏着棉签杆的力度骤然轻了,手腕下意识地放慢半拍,另一只手还虚虚护着他的手背,指节蜷成半握的弧度,像拢着只易碎的蝶,生怕棉签的刺痛像针一样扎到他。绷带在她指尖灵活地绕了两圈,棉线与皮肤相触时带着微凉的软,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缎带似的绷带结在腕间翘着,像朵绽在他苍白手腕上的、带着药味的白花。
更让他心跳失序的是,她竟为了他,向老师申请把座位从“资本家之子”或“开放者之子”黄朝仲旁边,搬到了他身边。黄朝仲那家伙,校服口袋里总插着支镶金边的钢笔,笔尖亮得晃眼,平时就爱用那笔尖戳同学后背,墨水渍染得作业本斑斑点点像块脏抹布。此刻他抱着胳膊靠在桌沿,看着女孩把帆布书包里的课本一本本往外拿,脸拉得老长,下颌线绷得像块硬纸板,难看得像块搁了整夜、边缘发蔫的腌菜。
而她每一个动作——把课本码在新桌肚里时,拇指会细细捋平卷翘的书角,指腹蹭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用橡皮仔细擦桌角涂鸦时,身体微微前倾,马尾辫垂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悠,碎屑簌簌落在地上,像下了场极小的雪;甚至系红领巾时,指尖捏着红领巾的角,微垂的眼睫在脸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睫毛像小刷子似的,把光都扫成了毛茸茸的形状——都被秦叶江悄悄看在眼里,刻进了心里。也是在这一刻,他混沌的少年心事里,突然蹦出个崭新的词,像颗刚破壳的芽,嫩生生地顶开土壤,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探望着:爱情。
青春期躁动的萌芽,在他心底偷偷扎根发芽,像雨后疯长的藤蔓,带着细密的绒毛,缠得心脏一阵阵发痒,每跳一下都带着麻酥酥的胀感,连呼吸都跟着变得不规律,吸气时总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噎了一下。秦叶江那时信极了“缘分”二字,胸腔里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觉得那些名着里用烫金字体赞颂的、像夏夜星辰一样璀璨的绝美爱情,竟真真切切让自己撞上了——指尖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欢喜微微发颤,连带着看女孩的眼神都蒙上了层柔光,仿佛她发梢沾着的细碎阳光都是特意为他亮的。
可他骨子里的谨慎和现在一般无二,变故发生后,喉结滚动了两下,才第一时间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里还裹着没散去的疼,尾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蛛丝,轻轻扫过人心尖。
女孩正低头帮他把绷带的结调整得更服帖些,指尖捏着绷带末端轻轻拽了拽,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闻言头也没抬,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和抿紧的唇,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受欺负。那些自以为是的欺软怕硬的家伙,我最讨厌了。”她顿了顿,指尖不经意地抚过他绷带外露出的指节,指甲盖修剪得圆润,透着健康的粉白色,轻轻蹭过他发烫的皮肤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像羽毛扫过炭火。
她的眼神忽然沉了沉,睫毛垂得更低,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被云遮住的月亮,褪去了方才的明亮,添了层化不开的朦胧:“因为我以前淋过雨,所以想给现在淋雨的人一把伞。”话音落时,指尖还停留在他的指节上,带着点舍不得移开的黏糊劲儿,仿佛那点温度能熨平过往所有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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