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机械厂的空气,仿佛在军区保卫部那个简短电话后彻底冻结了。机器轰鸣的车间里,上百双眼睛死死盯在林晚星身上,惊疑、探究、同情,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躲闪,沉甸甸地压过来。林晚星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声音,擂鼓般的心跳几乎盖过车床残余的低鸣。她迎着赵主任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一步步走向那部漆皮斑驳的黑色电话机。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喂?”她拿起听筒,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平稳,只有尾音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泄露了心绪。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林晚星同志,军区保卫部。请立即到部里配合调查。地址会有人告知赵主任。不得延误。”咔哒一声,忙音响起,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询问的余地。
林晚星慢慢放下听筒。冰冷的塑料壳子,在她手心留下湿冷的汗印。整个车间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压低了。瓦西里伸出的邀请之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他粗犷的脸上布满惊疑,眉头紧锁,蓝色的眼睛在浓眉下锐利地审视着她。周围的工友们眼神躲闪,方才的喝彩与掌声像是上个世纪的幻影。
“林工……”赵主任搓着手,那张揉皱的调令不知何时从他裤兜里掉了出来,皱巴巴地躺在地上,像个讽刺的注脚,“这……你看……保卫部……”他语无伦次。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她没看赵主任,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突然陌生的面孔,最终落在瓦西里脸上。“瓦西里同志,”她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中荡开,“感谢您的信任和邀请。‘红宝石’项目,我很荣幸。但眼下,我必须先去处理这件事。”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请您相信,我林晚星,问心无愧。等我回来。”
瓦西里深深地看着她,片刻,那只悬着的手重重落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大:“林!我相信你!我们等你!”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声音洪亮,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
林晚星点点头,没再多言,挺直脊背,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走出了这片刚刚属于她的战场。车间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也隔绝了瓦西里那句掷地有声的信任。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残留的焦糊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她快步走向厂区深处那座森严的灰色小楼——军区保卫部,脚步沉重却不见丝毫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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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部那间狭窄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硬木椅的询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对面坐着的军官姓秦,肩章上的星徽闪着冷光。他摊开一份卷宗,手指点着几张模糊放大的照片,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林晚星同志,请你解释一下,爆炸发生前三天,你为何独自进入三号实验室西侧废弃的79号材料中转仓库?根据我们的调查和门禁记录,那段时间,只有你的权限卡有进入记录。”
79号仓库!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小周和陈师傅扑向那里的身影、那扇在爆炸气浪中扭曲变形的大门、陆砚川昏迷前死死盯着素描上那只异常左手时骇然欲裂的眼神……碎片瞬间涌入脑海!那个颈侧有黑痣的人!
“我……”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爆炸前一天,我确实因为核对一批特殊合金棒的入库位置,去了79号仓库。当时负责库管的老王师傅可以作证,是他告诉我东西临时放在那里的。我找到东西就立刻离开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我进去时里面没人,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秦军官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剥开每一层伪装:“十分钟?足够做很多事了。尤其是,”他指尖重重敲在一张照片上,那上面是爆炸核心区域一片扭曲金属的放大图,“我们在核心承压部件的残骸上,发现了一种非正常工况下使用的、极其微量的特种润滑脂残留。这种油脂,恰好是你们C620车床小组上月领用过、用于极端精密部件试车的特殊型号!林晚星同志,对此,你又作何解释?”
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林晚星瞳孔骤缩。特种润滑脂……C620小组……她的车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工装。这指向性太明确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批润滑脂领回来后一直锁在我的专用工具柜里!钥匙只有我和……和陆总工有!我从未将它带出过工位区域,更不可能带进实验室核心区!这是陷害!”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委屈。
秦军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激烈的反应,眼神深不可测:“你的情绪很激动,林晚星同志。我们只讲证据。工具柜的锁,能防君子,能防小人么?还有陆总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目前的情况,恐怕无法为你提供任何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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