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内的世界没有光。
拓跋嗣悬浮在虚无中,感觉金刚骨正在溶解。无数记忆碎片从骨头上剥离:湄卿为他包扎战场伤口时颤抖的指尖、玉儿初学走路时扑进他怀里的奶香、全家围炉守岁时共饮的那坛青梅酒...
“值得么?”赫连玄戈的声音突然响起,“用四十年夫妻记忆换副不死骨?”
黑暗中浮现水镜。镜中显示霜骸城内,拓跋玉正用匕首抵着自己咽喉,而婴儿念卿周身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更远处,洛水边的青铜柱开始下沉,拴着的白影一个接一个消散。
“湄卿——!”
拓跋嗣的嘶吼震碎了水镜。一块锋利的镜片划过他眉心,金血滴落的刹那,溶解的金刚骨突然重组。新生的骨头上不再有记忆刻痕,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梵文——无尘法师竟将整部《金刚经》刻在了他骨上!
“情丝断尽,佛骨方成。”老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现在,该取回你的‘剑’了。”
虚空裂开一道缝隙。拓跋嗣看见自己那柄“断岳”剑正插在回头崖最高处,剑穗上的银铃无风自动。而崖下洛水突然沸腾,十二道白影挣脱锁链,向长剑汇聚而来。
第七日黄昏,洛水河畔走来个戴斗笠的渔夫。
他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腰间别着柄生锈的柴刀。当路过第十二个河湾时,忽然蹲身拾起片翡翠碎片——正是柳湄卿银簪上的蝴蝶翅膀。
“二十年了...”渔夫抬头看向回头崖,“每年今天都能捡到一片。”
芦苇丛中传来轻笑:“老丈可知凑齐十二片会如何?”
渔夫悚然回头,见个披蓑衣的年轻人立在暮色中。这人左手提着条活蹦乱跳的金鲤,右手握着根奇特的骨杖——细看竟是人指骨串成的!
“你、你是...”
年轻人摘下斗笠,露出拓跋嗣的面容。只是那双眼睛已变成淡金色,瞳孔里各有一个字在旋转。他摊开掌心,十一片翡翠碎片正拼成半只蝴蝶。
“最后一片,”拓跋嗣的声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在您去年打捞的白玉棺里。”
渔夫突然惨叫起来。他的皮肤迅速干枯脱落,露出里面漆黑的骨架——竟是赫连玄戈派出的傀儡!傀儡胸腔里藏着片翡翠,此刻正被无形力量牵引着飞向拓跋嗣手中。
十二碎片合拢的瞬间,洛水突然静止。河底升起座白玉台,台上躺着个素衣女子。她发间没有银簪,唯有额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拓跋嗣的金刚骨突然离体,在空中组成梵文囚笼。而他的肉身则缓步走向玉台,每走一步就苍老十岁。当他颤抖的手触及女子面颊时,河岸两侧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恭迎佛骨圣躯!”
赫连玄戈的狂笑震落山石。楼兰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而玉台上的“柳湄卿”竟睁开了眼睛——那瞳孔是蛇一般的竖瞳!
假湄卿的指甲突然暴长,刺入拓跋嗣咽喉。
黑血喷涌而出,却在空中凝成梵文。悬浮的金刚骨同时解体,一百零八块骨头如利箭射向四周楼兰士兵。每块骨上的《金刚经》文飞出,在虚空结成降魔大阵。
“你早知道是陷阱?”假湄卿的声音变成男声,身形扭曲成赫连玄戈的模样。
拓跋嗣的肉身已衰老得不成人形,却露出微笑:“从你假扮渔夫那刻起。”他突然捏碎手中金鲤,鱼腹中滚出颗佛珠——正是无尘法师那串缺失的主珠!
佛珠炸开的强光中,真正的柳湄卿从洛水深处走来。她银簪上的蝴蝶振翅欲飞,而每一步都踏在金刚骨组成的梵文上。十二片翡翠碎片环绕着她,映得额间朱砂痣宛如滴血。
“湄卿...”拓跋嗣伸出枯枝般的手。他的记忆早已随金刚骨离体而消散,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
柳湄卿的泪落在丈夫白发上。她指尖凝聚出十二道翡翠流光,轻柔地刺入拓跋嗣周身要穴。已经离体的金刚骨突然发出梵唱,一块块飞回他衰老的身体。
“夫君可还记得,”她抚过拓跋嗣新生的黑发,“当年在梅林,你说要与我共赴白首?”
最后一根骨头归位的刹那,拓跋嗣的记忆如潮水涌回。他猛地抱住妻子,却发现她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十二片翡翠全部出现了裂痕!
“足够了。”柳湄卿吻了吻丈夫额头,“能再见你与玉儿,还有念卿...”
赫连玄戈的魔核剑突然破空而来。拓跋嗣本能地转身抵挡,却见妻子化作流光融入他的金刚骨。剑尖刺中胸口的瞬间,骨头上所有梵文亮起,将魔气尽数反弹。
“不——!”
在赫连玄戈凄厉的惨叫中,拓跋嗣的金刚骨表面浮现出最后一道刻痕:柳湄卿站在梅树下,对他盈盈浅笑。而真实世界的洛水两岸,所有楼兰士兵都捂着胸口倒下——他们的本命魔气全被金刚骨震碎了。
洛水河畔的雾气渐渐散去,晨光如碎金般洒在河面上。拓跋嗣跪在白玉台前,怀中抱着渐渐消散的柳湄卿。她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唯有额间那点朱砂痣仍红得刺目,像是最后一滴不肯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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