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尾巴尖儿,带着一种慵懒的、被阳光晒透了的暖意,悄然溜过宫墙的琉璃瓦。
御花园里,芍药开到了荼蘼,硕大的花瓣边缘已泛起疲惫的嫣红,空气中浮动着甜腻得近乎沉重的草木气息。
就在这万物葳蕤将歇之际,沉寂了许久的宫廷,因一桩关乎国本的大事而骤然紧绷起来——皇帝选秀。
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屏息的恭敬,紫禁城的每一块金砖、每一根朱柱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焕发出近乎刺眼的威仪。
太庙的香火比平日更盛,袅袅青烟直上云霄,昭告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与传承的庄严使命。二十二岁的少年天子,到了该为大胤朝开枝散叶的年岁了。
然而,偌大的宫苑,此刻真正能主事的“长者”,却只有一人——镇北王白战。
他是先太上皇好友的义子,是小皇帝的义舅,更是先帝临终托孤、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北王。
镇国公主白薇薇虽为皇姑,但依祖制,这等为天子择妇、关乎社稷传承的大事,终究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男性长辈来担纲主持。
这沉甸甸的担子,毫无悬念地压在了白战宽阔却早已疲惫不堪的肩上。
白战的名字,在帝国的北疆是雷霆,是屏障,是令胡骑闻风丧胆的图腾。那杆绣着狰狞狼首的“白”字王旗所至,便是铁血与秩序的边界。
他是大唐的镇北王,统御三关九镇,麾下十万铁甲枕戈待旦,戍守着帝国最漫长也最危险的北境线。
冰冷的铠甲烙印着风霜,坚毅的面容刻写着无数次浴血搏杀的痕迹,他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柱石,帝国的北境之盾。
然而,在重重宫阙深处,在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群臣口中那个威名赫赫的“镇北王”,对年轻的皇帝而言,却有着另一个更亲近也更沉重的称呼——舅舅。
这血脉的联系,让君臣之礼下暗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亲近。
皇帝年幼时,或许曾攀爬过这位舅舅宽阔的肩背,听过他讲述塞外的风雪与传奇。这份亲情,是帝王心底深处一抹难得的暖色,是信任的天然基石。
但帝王之心,深如寒潭。白战的身份,注定了他站在权力与亲情的微妙平衡点上。
“镇北王”的赫赫兵权与“国舅”的尊崇地位交织叠加,便成了无数目光汇聚的焦点,也成了猜忌滋生的温床。
每一次捷报传来,朝堂上既有欢呼,亦有不易察觉的审视;每一次他卸甲入宫,那沉稳的步伐踏入宫门时,牵动的是整个朝堂最紧绷的神经。
他是皇帝最倚重的臂膀,也可能是龙榻旁那把最锋利也最难掌控的剑。
信任与戒惧,倚重与制衡,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缠绕在这位既是至亲又是重臣的镇北王身上,构成了他权倾朝野却又如履薄冰的宿命。
选秀前夜,白战立在文华殿的窗边,望着殿外沉沉夜色。半月前留下的伤口已然结痂,皮肉之痛渐消,但更深的烙印却刻在了心里。
养伤期间,他与拓跋玉在远离宫廷视线的王府,度过了近乎放肆而隐秘的半月时光。
那些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记忆,如同最醇厚的烈酒,此刻却成了最尖锐的刺,提醒着他身份的天堑与责任的冰冷。
拓跋玉大胆炽热的目光、慵懒戏谑的低语、以及她身上独有的、混合着药香与女儿馨甜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指端。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强行将那旖旎的画面驱散。
明日,他必须是最冷硬、最公正、最不容置疑的镇北王,皇帝的义舅,选秀大典的主持者。任何一丝柔软,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尤其是在这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旋涡中心。
寅时刚过,晨曦微熹。?
神武门次第洞开,沉重的宫门碾过金砖的声音,如同历史的车轮缓缓启动。
七十二名身着统一水青色宫装、梳着繁复牡丹同心髻的宫婢,鱼贯而出,她们手中托着錾刻缠枝莲纹的银盘。
盘中稳稳立着莹润如玉的冰裂纹梅瓶,瓶中插着的,正是御苑里最后一茬盛放的芍药。花瓣上凝结的晨露尚未滚落,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泽。
这是尚宫局依照前朝《宣宫春鉴》精心复原的“末春迎凤仪”,以芍药代牡丹,寓意虽非花王,亦为国之贵胄初选。
寂静的宫道上,只闻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轻响,肃穆得令人窒息。
白战早已身着全套亲王蟒袍,立于太和殿前高阶之上。深紫色的亲王常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行蟒,腰间束着象征他无上地位的玉带。
玉带由十二块上等羊脂白玉板组成,雕琢着精细的螭龙纹。当他的指尖习惯性地拂过腰侧时,却在其中一块玉板光滑的边缘,触到了一处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缺口。
那缺口是半月前某个迷乱的午后,拓跋玉嬉闹着扑向他,发间金簪无意间磕碰留下的痕迹。
这小小的瑕疵,此刻在他指腹下灼热无比,像一道隐秘的烙印,提醒着那无法宣之于众的私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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