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严苛训练暂告一段落，严嬷嬷因宫中旧识相邀，告假半日。
漪澜院内难得地松懈下来，午后暖阳透过雕花窗，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短暂的宁静。
沈清漪并未休息，她屏退了其他小丫鬟，只留云袖和云芷在房内。她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摊开着几张洒金笺，上面罗列着一些名字和简要注评，皆是府中适龄且品性不错的丫鬟。
入选秀女，若得幸中选，按例可带一至两名贴身侍女入宫，这不仅是体恤，更是深宫寂寥中必不可少的臂助与耳目。人选，必须绝对可靠。
她执笔，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徘徊，眉心微蹙，似在权衡。笔尖饱蘸墨汁，却迟迟未落。
侍立一旁的云袖和云芷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是沈清漪的贴身大丫鬟，自小一同长大，名虽主仆，情同姐妹。这些日子小姐的辛苦、决绝，以及那深藏眼底的凝重，她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云袖性子沉稳，心思缜密，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小姐可是在为难入选的人选？”
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几张名单，轻轻摇头，“小姐，不必看了。无论您最终是去哪般龙潭虎穴，奴婢和云芷，都是定要跟着您的。”
云芷性子更活泼些，此刻也急急表态，眼圈微微泛红：“是啊小姐！您别想撇下我们！宫里那地方，我们虽没去过，但也知道不比府里，处处是规矩，步步要小心。别人哪有我们贴心？
您用惯了我们的！端茶倒水、梳妆更衣、夜里守值，哪一样我们不是知根知底？您若带了生手去，万一笨手笨脚冲撞了贵人，或是心思不纯背主求荣，那可怎么是好！”
她越说越急，仿佛沈清漪下一刻就要将她们抛下似的。
沈清漪抬起眼，看着眼前两个自幼相伴的丫鬟。云袖细致，擅梳妆、管账目，能察言观色；云芷伶俐，手脚麻利，性子直率却忠心不二。她心中岂能不愿带她们？
只是……
她放下笔，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宫中非比寻常，规矩大，风险也大。一入宫门，生死荣辱便不由自己掌控。
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富贵场，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井。我此去前程未卜，或许能博得一丝生机，
你们年纪尚轻，若留在府中，母亲必会为你们择一门好亲事，安稳度日，岂不强过随我去冒险？”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斩断情丝，决意入宫，是为家族，也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拖着最亲近的人一同踏入那吉凶难测之地。
“小姐！”云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云芷紧随其后。
云袖仰着头，眼中已蓄满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声音哽咽却清晰：“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自打奴婢八岁被夫人买进府，指派到您身边那天起，奴婢就是您的人！
您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讲道理，从未将我们当下人轻贱。往日里您和顾世子……那般好时，有什么好东西也从不忘了赏我们。
如今您遭了难，正要人扶持的时候，我们怎能贪图自家安逸，弃您于不顾？那等忘恩负义之事，奴婢死也做不出来！”
云芷也哭道：“小姐！您就别赶我们走了！安稳日子有什么好？
离了您，我们就算嫁人过日子，心里就能安生了吗？宫里再难，总有我们陪着您！端茶递水、守夜值更，这些本分我们一样都不会落下！
若有那起子小人想害您，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我们脑子虽不如小姐好使，但有一把子力气，一颗忠心！求小姐带上我们吧！”
说着，竟重重地磕下头去。
沈清漪看着跪在眼前、泪眼婆娑却目光倔强的两个丫鬟，心房最柔软处被狠狠触动。这些日子以来的强撑的坚强、被迫快速成长的冷硬，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她鼻尖一酸，眼前也模糊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泪意逼回，起身亲手将两人扶起。指尖触及她们因激动而微颤的手臂，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赤诚。
“好了，快起来。”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沙哑，“地上凉。我……我答应你们便是。”
云袖和云芷闻言，顿时破涕为笑，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赏，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
“只是，”沈清漪神色复又凝重起来，拉着她们的手，“既决定要跟我去，有些话须得说在前头。宫规森严，远非府中可比，一言一行皆有可能招来祸事。
从今日起，你们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嬷嬷教导时，你们亦需在一旁仔细听着、记着，宫中的礼仪、忌讳、乃至各位主位的名号、喜好，都要用心学，一丝都错不得。”
她目光扫过两人，语气严肃：“尤其是你，云芷，性子急，藏不住话，入宫之后，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多思多想，多看云袖眼色。宫中人心叵测，或许一句无心之语，便会被人拿去做文章。你们需记住，从此以后，我们主仆三人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云袖立刻郑重应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定会督促云芷，也会更加谨慎小心！” 云芷也连忙保证：“小姐，我一定改！我一定把嘴巴闭紧，多做事少说话！绝不给您惹祸！”
沈清漪看着她们，心中百感交集。前路茫茫，凶险未知，但至少有这两个忠仆誓死相随，让她在这孤冷的抉择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依靠。
她重新拿起那份名单，指尖微动，将“云袖”、“云芷”两个名字，用力地写在了最前面。墨迹浓重，仿佛是一种郑重的承诺与托付。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温暖了几分，静静地笼罩着主仆三人，将她们的身影拉长，仿佛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预备共同面对那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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