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悄无声息。
沈清漪清晨醒来,透过窗棂望出去,只见宫檐殿瓦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素白。
庭中那棵老树的枝桠也变得晶莹,偶尔有耐寒的雀鸟掠过,震下些许雪沫,在灰白的天光里散成细碎的银屑。
“娘娘醒了?”云袖领着宫女们悄声入内,手脚利落地挂起帐幔,又往熏笼里添了几块银炭,暖意混着清冷的雪气,在殿内慢慢氤氲开。
“今岁冬寒来得早,内务府刚送来了新制的貂裘和手炉,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用的都是上用的紫貂和赤金手炉,连德妃娘娘宫里都还未得呢。”
宫中未曾立后,淑妃已倒,李贵妃亦如山颓,如今这后宫,除了几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位妃嫔、王府老人,便是德妃最受看重,手头掌管着大部分公务。
沈清漪拥被坐起,目光掠过云苓捧到榻前的那件裘衣。毛色乌黑油亮,毫无杂色,触手温软异常,金丝掐丝的手炉更是精巧绝伦,显然是费了大工夫的。
恩宠愈盛,靶心愈明。她只淡淡瞥了一眼:“收起来吧,今日先穿那件藕荷色绣折枝梅的袄裙。”
梳妆时,她择了支素银簪子,并未用萧珩近日赏的那些耀眼夺目的珠宝。
镜中的女子,眉目沉静,过于繁盛的宠爱并未让她脸上增添多少骄色,反而眼底深处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如同庭外覆雪的枝头,看似静谧,实则承重。
请安的路上,宫道已洒扫干净,但两侧积雪未融,寒意刺骨。
永寿宫的轿辇行过,沿途遇见的低位宫嫔皆退至道旁,深深垂首,敬畏的目光却似带着钩子,试图从那严实的轿帘缝隙里,窥探几分这位宁昭仪究竟有何等魔力,能在这后宫萧瑟时节,独享帝王春恩。
太后的慈宁宫宫里是暖融如春,地龙烧得极旺。
太后秋猎后便受了风寒,病去如抽丝,脸色依旧苍白,靠在引枕上,受了众人的礼,目光掠过沈清漪时,并无太多波澜,只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陛下赏的貂裘可还暖和”、“永寿宫炭火足不足”的话。
沈清漪起身,敛衽回话,语气恭顺温婉:“劳太后挂心,一切皆好。倒是太后凤体,入冬更需仔细将养。”她呈上一早备好的参片,“这是家父偶得的些许老山参,不敢独享,特献于太后,望您勿弃。”
太后眼神在她脸上停驻一瞬,似是探究,又有欣赏,最终只化为淡淡的疲倦:“你有心了。”便命宫女收下。
座下几位妃嫔交换着眼神,有嘲讽宁昭仪这般巴结无用的,也有忌惮她如此得宠还这般谨小慎微的。
沈清漪安然坐回原位,垂眸静听众人言语机锋,如同静水观鱼。她深知,太后这般病弱不振,六宫事宜目前看似由德妃协理,实则每一双眼睛都盯着着一块大饼,也盯着风头最盛的她。
任何一丝行差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
从慈宁宫出来,雪又细细碎碎地下了起来。德妃与她同行了一段路,语气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妹妹真是好福气,陛下如此体贴,真是羡煞旁人。只是……”
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树大招风,妹妹如今圣眷正浓,更需仔细些,莫要像……从前那位一般,惹了六宫怨妒,反倒不美。”
这话听着似乎热心肠,却也暗含敲打。
沈清漪抽回手,指尖冰凉,面上却绽开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笑意:“姐姐说笑了,陛下仁厚,对诸位姐妹都是一样的。妹妹年轻不懂事,日后还需姐姐多多提点才是。”
她将“一样”二字咬得轻柔,却清晰无误地送了回去。
德妃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又闲话两句,便各自分道而去。
回到永寿宫,沈清漪褪下沾了雪珠的大氅,吩咐道:“今日起,宫中用度一切照旧,陛下所赐新物,非必要不得显露于人前。约束宫人,无事不得外出,谨言慎行。”
云袖低声应“是”,又道:“方才御前的小太监悄悄递了话,说陛下午后可能过来。”
沈清漪捻着袖口的手指微微一顿。萧珩近来来得勤,有时是闲坐品茗,有时是对弈手谈,偶尔也会带来几份无关紧要的奏折,似随口与她议论朝中风土人情,实则字字句句皆藏深意。
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能接住他的话茬,显出聪慧与默契,又不能逾越后宫干政的界限,更要从中分辨出他真正的意图——是对旧事的探查未止,还是对朝堂新动向的忧虑?
午后,萧珩果然踏雪而来。肩头落着几点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清寒之气。他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宫人奉上热茶便悄然退下。殿内只余他们二人,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打破寂静。
“今冬冷得早,爱妃宫中炭火可足?”他开口,仍是惯常的问候,目光却落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子上,并未见昨日他赏的那支赤金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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