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散去,喧嚣退潮,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愕。
沈知微站在堂下,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低头,将那张画着盆骨结构的图纸仔细折好,收入袖中。
这薄薄一张纸,此刻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沈……沈姑娘。”王通判走下公堂,这位年过四十的京兆府官员,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审问者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复杂神色。
他拱了拱手,这在官与民之间,是极高的礼遇了。
“今日,是本官……是这满堂官吏,都受教了。”
他看着桌上那副模拟的畸形猪骨,喟然长叹:“本官断案十余年,自诩明察秋毫,却不想一叶障目,险些铸成大错。若非姑娘以格物之法,让死骨开口,只怕这桩冤案便要铁证如山了。”
“大人秉公执法,知微只是提供了另一种查证的思路。”沈知微语气平淡,没有居功自傲。
她的目光越过王通判,看向角落里那个正用炭笔,在一个简陋的本子上飞快记录着什么的小姑娘。
是小满。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瑟瑟发抖的丫头,此刻她双眼放光,正全神贯注地将沈知微的演示步骤和结论,用她自己的理解,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
虽然字迹稚嫩,图画笨拙,但那份专注,像一粒被唤醒的种子。
“小满,把陈氏的骨盆图,还有刚才的演示过程,详细记录下来。”沈知微吩咐道,“注明死者姓名、年龄、孕产次,以及最终诊断:梗阻性难产,死于子宫破裂及衰竭。此为本案卷宗之始。”
这是她作为主任医师时带教实习生的习惯——建立病案档案。
在这个时代,这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是!师傅!”小满脆生生地应下,激动得小脸通红。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手中的笔,竟有千钧之重。
王通判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震动。
他忽然意识到,沈知微所做的,不仅仅是翻一个案子。
她是在建立一种全新的法度,一种能穿透谎言、直抵真相的法度。
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将此法推行于仵作行当,京中悬案或能清查大半。
就在这时,那两名一直沉默如影的东厂番子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并未说话,只是对着沈知微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光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来自谢玄的信号。
——你的能力,我看见了。你的价值,我认可了。
沈知微心中了然。
她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喘息。
三皇子府绝不会善罢甘甘休。
果不其然,安宁只持续了不到半日。
黄昏时分,沈知微和小满刚回到暂住的客栈,正就着昏黄的烛火完善“病案”,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骚动。
“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一声威严的喝令如平地惊雷,紧接着,一队身着绯色官服、腰佩长刀的官差冲了进来,煞气腾腾。
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面容白净,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与轻蔑。
他目光一扫,便定格在沈知微身上,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
“你就是那个在公堂之上摆弄猪骨的接生婆,沈知微?”
不等沈知微回答,一旁的王通判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脸色难看地拱手道:“周郎中,您这是何意?此案已由我京兆府审结,人犯皆已画押认罪,卷宗也即将呈报大理寺……”
来人正是刑部郎中,周文渊。
刑部是三法司之一,品阶远在京兆府之上。
周文渊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公文,抖手展开:“王通判,看清楚了。本官奉旨复查此案!三皇子殿下体恤臣属,对其府上管事涉案一事存疑,特请圣上明断。圣上有旨,此案或有蹊跷,命我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在三司会审之前,所有证人、证物,一律由我刑部接管!”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王通判心上。
奉旨复查!三司会审!
这分明是三皇子动用了朝堂的力量,要强行翻案!
周文渊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知微身上,充满了审视与不屑:“一个乡野稳婆,竟能让死人说话?本官倒是好奇,你用的究竟是格物之术,还是惑众的妖术?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刑部大牢,好生‘问’个清楚!”
“你敢!”小满勇敢地张开双臂,护在沈知微身前,吓得声音都在发颤。
王通判也是脸色铁青:“周大人,沈氏是本案关键人证,并非罪犯,你无权私自收押!”
“人证?”周文渊嗤笑,“我看是故弄玄虚的罪魁祸首!王大人,你最好想清楚,是信一个女流之辈的胡言乱语,还是信我刑部的煌煌律法!给我带走!”
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差立刻上前,眼看就要抓住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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