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晨雾未散。
沈知微踏出宫门时,药箱沉在臂弯里,像一块不肯离身的烙铁。
她没有回头,身后那重重朱墙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冷金色的光,仿佛一座巨大而沉默的牢笼正缓缓合上齿牙。
但她脚步未滞,每一步都踩得稳、准、狠——如同执刀划开皮肉的第一道切口,不带半分犹豫。
城南张家宅邸外已聚了三五闲人,指指点点,皆言“十月死胎,剖腹取尸”。
这消息传得飞快,连街边卖炊饼的老妪都在念叨:“怀鬼的孩子,拖得越久,克母越深。”
沈知微径直穿过人群,东厂令牌一亮,守门家丁立刻让道。
厅堂内檀香浓烈,混着药味与焦躁的气息。
十余名稳婆垂首立于两侧,几名郎中围坐案前,低声议论。
主位之上,许景仁紫袍广袖,手持祖传脉枕,神情肃穆如临大典。
“十个月毫无动静,脉象沉涩若断,滑数之息全无。”他声音洪亮,字字如锤,“脐息既绝,气血逆冲,此为‘胎死宫中’无疑!若再拖延,毒气上攻心肺,产妇七日内必血崩而亡!”
张家家主面色铁青,握拳的手背筋骨暴起:“吉时定在后日辰时,请诸位准备剖腹取胎,务求干净利落。”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女声从门口传来:“胎儿尚活,何须剖腹?”
满堂骤静。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女子立于门槛之间,素色宫装未改,发髻简束,唯腰间一枚乌木药牌随步轻晃。
她面容不过二十七八,眉眼沉静,目光扫过一圈,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你是谁?”家主皱眉。
“尚药局协理,沈知微。”她上前一步,取出东厂密令置于案上,“奉旨查访民间妊娠疫病流布,途经贵府,听闻有‘十月不动’之症,特来一验。”
许景仁冷笑起身:“尚药局管的是宫中药材稽核,何时也兼起产科来了?一介协理,也敢质疑太医院三百年传承?”
沈知微不理他,只缓步走到张夫人榻前。
那位少奶奶脸色苍白,额角沁汗,却仍强撑笑意:“我……我一直觉得他在动,夜里翻身,总有踢腿的感觉……可大夫都说听不见心跳……”
“心跳不是靠耳朵听的。”沈知微轻轻解开她衣襟,露出高隆的腹部。
她从随身竹笔筒中抽出一段细竹,两端蒙以煮软牛皮,麻线缠紧,制成一支简陋听筒。
小满跟进来,手里捧着炭纸和笔,紧张地望着师父。
“师父,这是……?”
“是耳朵的延长。”沈知微低语,将听筒一端贴于张夫人腹上,另一端送入耳中。
厅堂鸦雀无声。
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后,她的眉头微微松开。
又过了几息,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她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许景仁,声音不高,却如冰刃破空:
“胎心每息十八至二十,规律有力,头位右斜,三日内必发动。”
“荒谬!”许景仁拍案而起,“脉象沉涩如石,滑脉全无,焉有生机?你凭一根破竹管,就想推翻十位名医会诊结论?”
“你说脉象。”沈知微平静取出炭笔,在纸上画出一道起伏波浪曲线,“我听心跳。你们靠指尖猜生死,我靠耳朵听生命——谁离真相更近,一听便知。”
她将听筒递出:“哪位愿亲自验证?”
无人接。
郎中们面面相觑,稳婆低头避视。
科学在此刻成了异端,证据反倒不如经验可信。
沈知微收回听筒,目光落在许景仁脸上:“若三日后,张夫人顺产一子,你当如何?”
许景仁咬牙切齿,终于冷笑出声:“若真如此,我自毁招牌,终生不入产门!”
“好。”沈知微点头,转身扶住张夫人手,“从今日起,禁用一切催产汤、堕胎散,饮食温补,卧床安神。我会每日前来监测胎心。”
她走出厅堂时,阳光刺眼。
小满忍不住问:“师父……万一……他真的不动了呢?”
沈知微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宫阙一角,那里,东厂密档房的飞檐隐没在云影之下。
“医学不是赌命。”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证据,是逻辑,是绝不向愚昧低头的坚持。”
风掠过耳畔,吹动她鬓边一缕碎发。
而在她袖中,一封密封铁匣早已递出——《冰井台异状七证》正静静躺在谢玄案头,等待一场风暴降临。
第三日寅时将至,夜色最深。
张夫人突感阵痛,产房灯火通明。
许景仁亲临坐镇,烛光映着他冷硬的脸,只吐出四个字:
“不过是垂死挣扎。”第三日寅时将至,夜色最深。
产房内烛火通明,纱帐低垂,药香与血气交织。
张夫人蜷身于榻上,额前汗湿如雨,指节死死抠进床沿,一声闷哼自唇间溢出,撕破了沉沉黑夜的寂静。
守在门外的家主猛然站起,脸色发白:“动了!真的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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