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空气仿佛被抽干,只余下皇帝压抑着怒火的诵读声,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丙午年三月,崔氏滑胎,赏银五十两,主理太医陆明远…”
“丁未年七月,林答应难产血崩,一尸两命,由林相府出面抚恤…”
“戊申年冬,淑妃胎不稳,用‘清浊汤’三剂,事成。由五皇子府出银三百两…”
每念一条,百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几位皇子的脸色更是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尤其是被点到名的五皇子,身形摇摇欲坠,冷汗浸透了背心。
当皇帝念到“庚子年,二皇子府孝敬‘回春’药材银两万,陆明远记,二府账房亲书”时,一直强作镇定的二皇子再也撑不住,猛地离席,扑通一声跪倒在殿中,声泪俱下:“父皇明鉴!儿臣绝不知情!这定是陆明远那奸贼,假借儿臣府上名义,行此滔天恶事!求父皇彻查,还儿臣清白!”
他哭得情真意切,额头叩地,砰砰作响。
阶下,沈知微一身天青色宫定女官服,身姿笔挺如松。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眼帘微垂,仿佛对这殿上的风暴置若罔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如明镜。
就在来时路上,小蝉已将连夜比对的结果告诉她——那《阴契录》上“二府孝敬”四字旁的签名,与东厂从二皇子府截获的采买文书上的账房笔迹,分毫不差。
这,不是栽赃,是铁证。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在皇帝摔碎一个琉璃盏的巨响中草草收场。
皇子们被勒令回府禁足,一众涉事官员被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退朝后,沈知微刚回到被临时辟为公廨的偏殿,谢玄的亲信便如鬼魅般出现,送来一封密报。
“陆明远在狱中,咬舌自尽,被救下了。”亲信低声道,“他昏迷前,只反复念叨一句话:‘我不过是替人开方子的笔罢了’。”
笔?
沈知微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
笔杆子自己不会动,背后必然有握笔的手。
“还有,”亲信又呈上一片烧得残缺不全的信笺,“这是从连夜突审的陆府贴身药童身上搜出的,他正准备烧掉。”
沈知微接过,只见上面仅余几个字,墨迹已然晕开:“事败…按旧约…焚…南药局库…”
南药局!
沈知微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仅仅是陆明远的私人药房,更是京城最大的药材集散地之一,暗中为太医院提供着大量“特供”药材。
他们要烧的不是一个库房,而是整条药材黑色产业链的流通证据!
“刘嫂!”沈知微声音陡然转厉。
一直候在门外的刘嫂立刻应声入内。“掌教有何吩咐?”
“你立刻带上医塾里最机灵的几个伙计,换上便服,赶去城南的‘苏记老铺’!”沈知知微语速极快,条理清晰,“那里是南药局的前身。告诉官府,就说奉东厂密令查封,重点是后院那口废弃多年的地窖,里面一定有历年的进货总单!抢在他们放火之前,把地窖给我封死!”
“是!”刘嫂领命,转身疾步而去。
“小蝉!”
“在!”小蝉捧着一叠文书,快步上前。
“立刻调阅宫中《贡药簿》近五年所有记录,将所有标记为‘庚子批次’的药材名录、数量、去向全部整理出来!我要在一炷香内看到结果!”
“是!”
命令流水般下达,小小的偏殿瞬间成了高速运转的指挥中心。
一旁的周嬷嬷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撼与激动。
她颤巍巍地从随身携带的旧皮箱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古籍,递到沈知微面前。
“沈掌教,您看这个。”
沈知微接过,只见书页上写着《洪武朝·太医供职律》。
周嬷嬷指着其中一条,念道:“医师不得私受藩王、外戚馈赠,一经查实,以通谋论处。”
她长叹一口气,声音带着历史的尘埃:“当年,老身的主家梅先生,就是凭着这条祖训,一举扳倒了与汝南王勾结的太医院首座。只可惜…后来这条律令,被一句‘祖制不便苛责今人’给轻轻压了下去,再无人提起。”
沈知微目光一亮。
这是武器!
一把被尘封的,却依旧锋利的律法之剑!
恰在此时,小蝉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将整理好的册子呈上:“掌教,查清了!近五年,宫中所有‘庚子批次’的珍稀药材,竟有七成以上,都以‘调养’、‘安胎’的名义,最终流向了二皇子府的专属药房!”
证据链,闭合了。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亲自研墨。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夜起草了一份奏疏——《禁藩涉医疏》。
疏中,她不仅引据了周嬷嬷找出的洪武朝律令,更附上了二皇子府三年来,以各种名目从太医院“领用”急救圣药“回天丹”共计三百一十二丸的详细记录。
她用冰冷的数据指出,此药本是帝后危急时才能动用的珍品,却成批流入二皇子侧妃的孕期滋补药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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