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六宫请安,本是枯燥乏味的过场。
今日,却多了一桩新鲜事。
春杏,一个连品阶都几乎被人遗忘的答应,竟被沈知微的女医堂指名,要当着众人的面,为她复诊。
消息一出,满宫皆惊。
春杏被两名小宫女搀扶着,面色苍白,步履虚浮地走到殿中,惊恐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各宫主位坐于上首,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警惕,尽数落在她身上。
沈知微不理会周遭的目光,神色自若地搭上春杏的腕脉。
她闭目凝神,纤长的手指在寸关尺上轻轻按压,仿佛在聆听一曲最精密的乐章。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一息一息地流逝。
终于,沈知微睁开眼,目光清冽如雪,扫过殿内每一张紧张或伪装的脸。
“脉滑如珠走盘,胎息稳固,约三十五日。”
平淡无波的语调,却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怀孕了!
一个常年服用“宁心散”,被断定为“宫寒血瘀”的女子,竟然怀孕了!
沈知微缓缓起身,盯着满殿惊愕的嫔妃,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春答应自上月起,停服‘宁心散’,改服我女医堂开具的调理汤剂。”
她微微一顿,抛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有人想问,为何偏偏是她,能怀上?”
话音未落,皇后身边的秦婉儿便厉声喝道:“放肆!沈知微,你好大的胆子!”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却压不住一室的寒意。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
皇后凤目含霜,端坐一侧,满面煞气。
“你蛊惑宫妃拒药,私换药方,扰乱六宫秩序,可知罪?”皇后冷斥,声音尖锐。
沈知微立于殿中,一身素白医官袍,脊背挺得笔直,竟是未跪。
“臣,不知罪。”
此言一出,皇帝的眉头拧得更紧。
“臣所治者,乃病;所救者,乃命。”沈知微朗声道,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着龙椅上的天子,“若安神能致不孕,那便是毒;若调经反能得子,那才是药!这宫里,究竟是药是毒,难道不该辨个清楚明白吗?”
她从袖中取出两份卷宗,双手奉上:“此为尚药局女官吴清娥的画押供词,以及‘宁心散’原粉的化验记录。陛下若不信臣一介女医之言,大可召太医院所有医官,当场复验春杏体内的铅毒残留!”
她向前一步,声如金石:“若春杏体内无铅毒残留,便是臣巧言令色,欺君罔上,甘愿受死!若有,则证明这数年来,一直有人在后宫之中,行蓄意绝嗣之恶行!”
一时间,殿内死寂。皇帝皇后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一个阴柔而华丽的嗓音自殿外响起。
“陛下。”
谢玄缓步而入,猩红的飞鱼服在金砖地面上漾开一圈血色的涟漪。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案前,将一个密封的黑漆木盒轻轻置于案上。
“此为尚药局本月新制‘宁心散’。”他语调平缓,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凉意,“臣已连夜命司天监、太医院、大理寺三方共同查验,三方结论一致,此药确含铅粉、麝香、附子灰。另,臣查阅东厂密档,历年六宫嫔妃非正常堕胎、血崩、暴毙案宗,七成以上,皆与此药源头有所牵连。”
他终于转过身,那双狭长的凤眼看向皇后,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声如寒冰。
“娘娘若要再责沈医官一句,不妨先向陛下解释解释——您每月十五亲临尚药局,监督的‘三焙九研’,究竟要焙到几人生不了孩子,才算安心?”
“轰”的一声,皇后手中的茶盏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她浑身剧颤,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这时,一直垂首立于末席的太医院院使白太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双手高高捧着一本边缘泛黄的古旧医册,声音因激动与羞愧而不住颤抖:“陛下!臣……臣有罪!”
“臣查阅本朝开国时编纂的《女科辑要》,其中从未有‘宁心散’可长期服用之例!相反,卷三《妇人禁忌篇》中明载:‘麝香走窜,动胎伤血,孕妇忌用;铅毒入骨,伤及根本,断不可入药’……三十年前,先帝也曾下旨,严禁此类虎狼之方在宫中使用!”
他将那本古册高举过顶,老泪纵横:“臣……愧为医官,愧对先祖!竟随波逐流,是非不分至此!请陛下降罪!”
殿外廊下,负责记录圣前起居的库吏老周,听着殿内传出的阵阵雷霆,默默在新开的档册首页,用最端正的楷体,写下了“春杏”二字,笔迹沉稳而坚定。
天,要变了。
当晚,女医堂灯火通明。
沈知微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前,为第一批新选拔的女医学生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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