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厂为敌”五个字,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人群的凶焰瞬间熄灭大半,面面相觑,无人再敢上前。
沉默良久,一个胆小的杂役太监终于按捺不住口渴,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从滤水器下接了一碗水,犹豫半晌,仰头一饮而尽。
他砸了咂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是……是甜的。”
这个小小的举动,仿佛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人默默上前,接水,饮下。
那清冽的甘泉,涤荡着喉舌,也仿佛在涤荡着他们心中被谣言种下的毒。
与此同时,东厂诏狱。
谢玄一袭暗红飞鱼服,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卷发黄的宗卷。
他指尖轻点,一份三十年前的“柳村封疫案”档案,被抽了出来。
档案记载,三十年前,京郊柳村爆发“肺瘟”,村民接连咳血而死。
时任地方官联合太医院仓促勘察后,认定全村已无可救药,为防疫情扩散,竟下令将全村三百余口,无论老幼病弱,尽数封锁于村中祠堂,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卷宗的末尾,有一个名字——孙妙容。
她是村中唯一的幸存者,因外出采药而逃过一劫。
当她背着药篓归来时,看到的只有冲天的火光和满地焦骨。
“原来如此。”谢玄薄唇微勾,漾开一抹了然的冷笑。
他将卷宗副本递给手下,“送去给沈掌医。”
沈知微收到档案时,已是深夜。
她一页页翻过,指尖抚过那句冰冷的“焚之,以绝后患”,仿佛能感受到三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灼热,和那位少女的绝望。
“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追问的权利。”她喃喃自语,“没有尸检,没有隔离,甚至没有尝试过一碗药汤……他们就直接选择了焚烧。”
她将这份档案郑重地放入一个新制的匣子,匣外,是她亲手题写的四个字:《真实医案总录》。
而在这一卷的封签上,她写下了一行小字:“被抹去的第一课”。
翌日,为了彻底击溃“天谴论”,沈知微设计了一场更大胆的验证。
她从尚有疑虑的宫女中,挑选出三十名症状最轻微、仅有乏力感的低风险者,分为两组。
一组,每日按时饮用从滤水器中取出的净水;另一组,则依旧饮用从旧井中打捞,仅作简单煮沸的水。
“此为,对照试药。”她当着尚药局派来监视的医官,平静地宣布。
三日后,结果揭晓。
饮用净水的一组,十五人中,无一人症状加重。
而饮用旧井水的一组,十五人中,赫然出现了两人高热不退,身上开始浮现浅淡的疫斑!
沈知微当众展示出记录详尽的数据图表,目光直刺那几位面如土色的尚药局医官:“诸位请看,如果这不是疫从口入,如果这水没有问题,为何偏偏是喝过旧井水的人倒下?天谴,难道也懂得挑人下口吗?”
医官们汗如雨下,哑口无言。
消息传到大牢,被单独囚禁的孙妙容听完狱卒的汇报,先是呆愣,随即猛地从草堆上弹起,疯了一般用头撞向石墙,发出“砰砰”的闷响。
“疯了!你们都疯了!”她被狱卒死死按住,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喊,“你们不是在救人,你们是在养瘟!是在养啊!”
狱卒回报,那一夜,孙妙容再没有睡过。
她只是蜷缩在墙角,整夜整夜地喃喃自语:“师父说得对……只有火……只有火才能净化一切……”
当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
沈知微独坐灯下,正在整理一份《宫眷疫病防控章程》的草案。
这不仅仅是应对此次疫情的临时之举,她要的,是一套能永久执行下去的铁律。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扑通”一声闷响。
她推门而出,只见小杏儿浑身湿透,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雨水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只粗陋的破碗。
“掌医大人!”她看到沈知微,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激动,“我……我把您赐的滤过的水,分给南苑扫地的姐姐们了。”
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着从她脸上滑落:“她们……她们不敢来讨,怕冲撞了您。她们说……不怕死,但怕像从前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像牲口一样被烧掉!”
沈知微的心,被这句朴素而沉重的话狠狠撞了一下。
她走下台阶,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自己的裙摆,从那双颤抖的小手中,接过了那只碗。
碗底沉淀着些许来不及滤净的细沙,但碗中的水,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却清澈见底,宛如一捧破碎的希望。
她抬起眼,望向雨幕深处。
那口曾被视为死亡源头的废井边,不知何时,已在东厂的督办下,立起了一块崭新的石碑,上面用朱漆书写着三个森然大字:“禁水令”,下方小字更为严酷——“违者,以疫祸论处。”
风穿过长廊,卷着雨丝,呜呜作响,仿佛有无数被遗忘的亡魂在黑暗中低语。
她来了,她没有走。
沈知微握紧了手中的碗,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救下的,不仅仅是小杏儿一个人,而是这个时代里,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最卑微也最顽强的求生之欲。
这一碗水,是一个承诺。
而要让这个承诺不再被轻易打破,光靠一座滤水井,和一块东厂立的碑,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道更坚固的墙。
一道由皇权亲自颁下,任何人不敢逾越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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