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目光投向了宫墙一角那片早已废弃、人人避之不及的净秽司旧址。
那里,曾经是处理宫中最污秽之物的地方,焚烧病死宫人尸体,掩埋不祥之物,阴气森森,鬼魅传闻不绝于耳。
而如今,她要让最洁净的事业,从那里开始。
次日清晨,一封《请建掌医试药坊奏疏》便由通政司递呈御前。
沈知微在奏疏中,以剖析慈晖堂假药案为引,痛陈无序制药之害,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建立一套独立、严谨、标准化的药品检验与生产流程的必要性。
她不求品阶,不求恩赏,只求陛下能将那块人人嫌恶的净秽司旧址,划拨给掌医司,改建试坊,以正本清源,为宫廷用药立一道性命攸关的铁闸。
奏疏如石沉大海,一连三日,留中不发。
宫里的风向,比天气变得还快。
前几日还因破获惊天大案而声名鹊起的掌医司,转眼间便成了众人眼中不知进退的“僭越”之徒。
直到第四日深夜,谢玄才踏着月色,悄然出现在掌医司。
他依旧是一身暗紫色飞鱼服,腰间悬着的那柄绣春刀,比他的人更先散发出森冷的寒气。
“陛下疑你。”他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假药案牵连甚广,朝中人心惶惶。此刻你大张旗鼓地要地、要权、要立新规,在陛下看来,不是为了制药,而是为了借坊扩权,打造只属于你的私人势力。”
沈知微正在烛下绘制试坊的内部构造图,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手腕轻动,用炭笔在图纸上精准地画出一个通风管道的结构。
“我若想扩权,便该去要兵,要钱,要能杀人的刀。”她终于停笔,抬眸看向谢玄,那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我不求官,不求势,只求一间屋、一口锅、一个能煮出真药的地方。陛下信与不信,是他的事。我救不救人,是我的事。”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纯粹到近乎偏执的冷静。
谢玄看着她,那双向来淬着冰雪的凤眸中,竟难得地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笑意并非嘲弄,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好一个‘你的事’。”他转身,“地,你自己想办法。钱,我替你周转。”
“不必。”沈知微断然拒绝,“这间坊,从第一块砖到第一味药,都必须干干净净。我不想它与东厂,与任何权力交易扯上关系。”
谢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随你。”
他走后,沈知微立刻唤来小德子。
“去把我私库里那几箱前朝孤本医书,拿去琉璃厂最大的书局,当了。”
小德子大惊失色:“大人!那可是您的心头肉啊!当年您花大价钱淘换来的……”
“死物换活路,值。”沈知微语气不容置喙,“换三十两银子即可,不必多。另外,你再去一趟沈家,找沈万山。告诉他,我以掌医司的名义,向他赊购一批最基础的砖石木料,三个月后,连本带利,双倍奉还。”
沈万山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或许不信亲情,但他绝对相信利益。
一个能扳倒淑太妃一党的人物,这笔投资,他不会不做。
当夜,沈知微的三十两银子,便成了启动资金。
阿蛮带着几个在假药案后,因见识了沈知微的手段而自愿留下、无家可归的年轻药童,借着夜色的掩护,撬开了净秽司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焚尸场的残垣断壁间,焦土与腐气混杂。
众人捂着口鼻,几乎要被熏得晕厥过去。
但沈知微只看了一眼,便冷静地开始分派任务。
清理、挖掘、搬运,一切井井有条。
奇迹在第三天发生。
当他们清理一口被碎石填满的废井时,竟在深处挖出了清冽的地下水!
沈知微取来样本,用最简陋的银针试毒,又用烈酒萃取法简单分析,惊喜地发现,这井水因地层原因,竟含有微量的天然硫磺成分。
这对于清洗药材、抑制部分霉菌,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
更巧的是,一座被烧得只剩框架的旧库房,其主梁竟是坚硬的铁力木所制,虽已熏黑,却未全毁,尚可支撑改建。
沈知微亲自踩着梯子爬上房梁,仔细检查了每一处榫卯结构。
她脑中迅速构建出改造蓝图,回到临时搭建的草棚,连夜绘制出设计图:前区,靠着水井,设药材清洗池、开放式检验台、玻璃(琉璃)蒸馏灶,以及一排用于试毒的鼠笼兔笼;后区,利用残存的墙壁,隔出防潮的炮制间、通风的晾晒棚,和一间恒温恒湿的地下样本储藏室。
一切就绪,沈知微取来一把刻刀,在那根幸存的铁力木门楣上,一笔一划,刻下四个字:真药实证。
字迹不甚工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试坊初成,百废待兴。
第一项任务,便是复刻在那场大案中被证明遭到污染的“安宫牛黄丸”。
沈知微列出包括牛黄、麝香、犀角、黄连在内的十八味药材清单,并依据古籍,绘出每一种药材最标准形态的《正形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