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的轮廓在烛火下扭曲,又在沈知微冰冷的目光中重新变得清晰。
她没有片刻耽搁,连夜提审了东厂收押的一名太医署笔帖式,以谢玄的名义。
诏狱的酷刑她用不上,她只用了一套银针,精准地刺入对方手腕的几处穴位,不过半刻,那名平日里专司抄录文书的笔帖式便手抖如筛糠,连笔都握不住了。
“你的手筋,”沈知微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冰面,“受过旧伤,若是强行发力模仿他人笔迹,这几处经脉便会淤堵。我能让你恢复如初,也能让你……再也写不了半个字。”
恐惧,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有效的吐真剂。
次日,天还未亮,掌医司的灯火便已通明。
小满带着几名机灵的医婢,将从太医署借来的近百年来所有关于“产厄”的卷宗,一箱箱搬了进来。
一股陈旧的霉腐与墨香混杂的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沈知微摒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满。
她一卷卷地翻阅,速度极快,目光如鹰隼般掠过那些泛黄的纸页。
她的目标明确——凡是涉及接生婆被处以极刑的案件,她都要抽出其中最关键的一页:太医署出具的验尸格目或诊病文书。
“医官,您看这里!”小满惊呼一声,指着一份五十年前的卷宗,“又是‘脉象失常,魂魄离体’!”
沈知微接过,眸光一凝。
这八个字,仿佛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反复出现在不同年代、不同地点的案卷里。
一个接生婆被指用妖术导致产妇或婴儿死亡,随后太医署介入,最终以这句看似专业、实则空洞的诊断,为“妖邪之说”提供了官方背书,将接生婆钉死在罪人的十字架上。
她将十几份来自不同年份的诊病文书并排铺在长案上,它们出自不同的太医之手,署名各异。
然而,在沈知微那双阅片无数、于毫厘间辨别差异的眼睛里,这些字迹背后,却隐藏着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小满,取陆九龄的那本《正统录》来,比对笔迹。”
小满立刻取来那本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册。
沈知微将其中癫狂的题字,与这些诊病文书上的署名,一一对照。
灯下,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些太医的署名,有的遒劲,有的娟秀,有的潦草,风格迥异。
但当将某一个“点”、某一个“折”、某一个“捺”放大来看时,其运笔的发力点、转折的顿挫感,竟与《正统录》中某些笔画的习惯如出一辙!
更可怕的是,这些署名的医官,无一例外,在卷宗中都被标注为——太医署少卿,白砚之的门生。
一个人,模仿了十几个人的笔迹,跨越了数十年,制造了一场场“天降神罚”的完美罪案。
“呵。”沈知微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原来所谓的‘千年道统’,不过是一人执笔,万人附议。”
一场针对她的围猎,真相竟是一场策划了上百年的,针对所有“掌生者”的连环谋杀。
而白砚之,那个道貌岸然、满口“医道纯正”的太医署少卿,就是这个巨大阴谋的现代执笔者。
清晨的钟声敲响,金銮殿上,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沈知微一身靛蓝医官袍,静立于百官之列。
她没有看龙椅上的皇帝,也没有看站在她斜对面的白砚之,她的目光,落在殿外那一片刺破云层的天光上。
“陛下!臣有本奏!”一声苍老而悲愤的嘶喊划破了朝堂的沉寂。
一名身穿乡绅服饰的老者被内侍引上殿,他高举着一本厚重的朱红色族谱,跪地泣血叩首:“臣,沈氏族老沈守义,状告妖人沈知微!此女非我沈氏血脉,更非凡人!乃是二十年前辛未血案中,屈死怨灵夺舍附体,潜入宫闱,意图祸乱朝纲,颠覆人伦!求陛下明察,诛杀此妖!”
满朝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知微身上,惊疑、鄙夷、恐惧,不一而足。
白砚之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冷笑。
这是他的杀手锏,从根源上否定沈知微“人”的身份。
你医术再高明又如何?
你根本不是人!
然而,沈知微脸上没有半分惊惶。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自称族老的人一眼,只是平静地出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臣不辩鬼神,只呈人证物证。”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传证人。”
三名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稳婆颤巍巍地被带上殿。
她们是当年京城最有名的接生婆,如今早已告老还乡。
“敢问三位妈妈,”沈知微转向她们,目光温和却锐利,“二十年前辛未年冬月,京中官宦之家,可有记录在册的女婴夭亡或死产之事?”
三位稳婆对视一眼,其中最年长的一位上前一步,大声道:“回大人的话,回陛下的话!绝无此事!辛未年是祥瑞年,那一年冬月,京中官家添的女丁,个个康健!老身三人接生的就有七个,都活得好好的!官府的生辰簿上,绝无一笔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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