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波留土法!”耿老八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像捧着神只的祭品一样捧着那片陶范,手指因过度的颤抖几乎无法稳住,“这是失传了百年的宫廷秘技!先帝临终前三日,曾含玉磬诵诏,命工匠以特制湿土贴于壁上收声,再以文火烧制定型,为的就是留下不可篡改的口谕……这法子自开朝以来,算上这一次,百年间,也只用过三次!”
话音落下,连一向见惯了惊涛骇浪的谢玄,呼吸都为之一滞。
声音即史实。
这不仅仅是证据,这是先帝跨越生死,亲自开口的铁证!
耿老八不再多言,他小心翼翼地将陶范固定在一方特制的木架上,从一个油布包裹中取出一柄形似手术刀、却是由鹿角打磨而成的刮刀。
他将刀尖在蜂蜡上轻轻一蘸,深吸一口气,浑身的气息陡然一变,那双颤抖的手瞬间变得如磐石般稳定。
刀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沿着陶范上那些深刻的纹路,轻缓而匀速地划过。
“滋……沙沙……”
一阵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摩擦声响起。
耿老八闭上眼,全凭手感反复调整着刮刀的角度和力度。
汗珠从他额头的皱纹里渗出,沿着脸颊滑落。
突然,一丝沙哑、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的声音,从那片薄薄的陶泥中逸散而出!
“……吾……吾子未亡……”
在场所有人,包括门外警戒的东厂番子,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屋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那来自过去的声音,在空气中艰难地穿行。
“……藏……藏于南驿……”
刮刀继续移动,声音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迎回……赤履……”
声音到此,戛然而生。
迎回赤履?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脑中似有电光火石闪过,却快得抓不住。
谢玄的桃花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向沈知微,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都清楚,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足以将整个大周王朝的天,捅出一个窟窿!
掌医司内,小满已经悠悠转醒。
毒素的余威让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她挣扎着起身,对着沈知微深深一福:“主官,奴婢无碍。请让奴婢为您做些什么。”
沈知微看着她劫后余生的脸,心中一暖。
她递过那卷从地宫带回的真正血书,以及一小碗清澈如水的药液,柔声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真正遗书。我想请你,将它誊录下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碗是石灰水浸泡硝石后的结晶液,你每誊录一行,便用软刷将药液薄薄地刷在对应的原书位置。”
小满虽不明所以,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她铺开绢布,母亲那风骨凛然的字迹再次映入沈知微眼帘。
当小满抄完第一行“辛未年七月十五,吾女知微降生……”,依言将药液刷上纸面。
奇迹发生了!
在那行血字与血字之间的空白处,一行行细如蚁足、却清晰异常的黑色小字,竟凭空浮现!
“知微吾女,见字如面。若此书得见天日,为娘已不在人世。继我志,将‘无菌之法’与‘保大保小之术’昭告天下;柳氏一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不献方于宵小之手!”
小满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这哪里是遗书,这分明是一位母亲用生命写就的传承与嘱托!
随着药液一遍遍刷下,更多隐藏的字迹显现。
其中一段,反复提及当年护送柳氏出宫的“紫衣引路者”,对其身形、步态、乃至沉默寡言的习惯,都描述得细致入微。
沈知微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对面静立的谢玄身上。
那描述,与少年时期的谢玄,竟是分毫不差!
谢玄迎上她的目光,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我奉先帝密令,护她安然出宫。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城门分别时,塞给我一封信和一枚铜铃,说‘将来若见一个穿红鞋的孩子来寻你,便将此物交予她’。”
话音未落,尚书房内,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
“孙秉义!你好大的胆子!”
当值史官裴文远一把攥住老司礼监伸向《先帝起居注》原始玉牒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他今日本是来此抄录资料,却正撞见孙秉义形迹鬼祟,竟想用火折子点燃这记录着王朝根脉的国之重宝!
孙秉义被人撞破,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甩开裴文远,厉声嘶吼:“真相?真相有何用!真相不如安定!你懂不懂,一个没有谎言维系的王朝,将会是何等分崩离析的下场?!”
“我只知,史官的笔,不能污!”裴文远双目赤红,看着眼前这个颠倒黑白的老阉人,胸中郁结的浩然之气勃然喷发。
他不做二想,竟当着满屋子宫人的面,毅然决然地将那卷沉重的玉牒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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