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声的证词,由时光、草药与一个母亲的孤勇精心调配而成。
沈知微的指尖捻着那撮粉尘,大脑中无数的分子式与药理反应瞬间奔涌。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那撮粉末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干净的瓷瓶中,目光如炬,扫过车厢内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回奉医堂,立刻。”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紧迫。
奉医堂内,灯火被挑得亮如白昼。
沈知微换上一身利落的素白医袍,神情专注得如同正在进行一台最精密的外科手术。
她将那撮从陶瓮内壁刮下的粉尘置于琉璃皿中,对小满和一众经过严格培训的医婢下令:“分析成分,复制它。”
这是一场在古代背景下进行的,近乎现代化的药物反向工程。
医婢们各司其职,有人负责研磨,有人负责称量,有人负责用小火慢焙。
十几种药材的粉末在沈知微的指导下,按照不同的比例一遍遍地调和、筛选、比对。
空气中,干燥的药香渐渐变得馥郁而层次分明。
“白芷、川芎、丁香……不对,比例不对。”沈知微嗅闻着调配出的样品,眉头紧锁,“多了一味极其霸道的香,被其他草药的气味掩盖了。”
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之中。
那是一种带有树脂特有的醇厚,又夹杂着一丝血腥与铁锈般气息的味道。
一个在现代几乎只存在于高端香料市场的名字,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龙血竭!”她豁然睁眼,“加上千分之一的龙血竭粉末,再试!”
龙血竭,即西域龙血树之脂,色赤如血,在古代被视为疗伤圣药,更是宫廷秘制安胎香中不可或缺的君药。
此物产量极低,价比黄金,每年入宫的配额,严格控制在三两以内。
当混入了微量龙血竭的新样品被呈上时,那股封存在陶瓮里二十年的复杂香气,终于被完美地复刻了出来。
“去,取辛未年的《御药房出入录》。”沈知微的命令又快又急。
很快,一本尘封的档案被送到她面前。
她修长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七月的那一页。
一笔记录,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辛未年七月初三,接生婆柳氏,以‘为贵人调理经脉,配制安神香’为由,支取本年龙血竭全额配额,共二两八钱。”
她母亲,一个身份低微的接生婆,在那个关键的月份,竟然一次性领走了宫里一整年的龙血竭!
然而,在之后所有的用药记录里,这批珍贵的药材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迹。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小满,端起那碟新调配好的香粉,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刹那间,她如遭雷击,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味道……这味道……”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恐怖的回忆,“我想起来了……哑婆婆……是哑婆婆身上的味道!”
沈知微立刻扶住她,沉声问道:“什么哑婆婆?说清楚!”
“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城外的义庄施药,”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那里有个很老很老的婆婆,她不会说话,大家都叫她哑婆婆。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怀里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得紧紧的襁褓,像是在哄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最奇怪的是,每到初七的晚上,她就会偷偷在义庄后面的乱葬岗烧一炷香,就是这个味道!我问过她祭拜谁,她发不出声音,只是流着泪,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了一个‘火’字,又指了指怀里的襁褓,比划了一个‘儿’字……”
火?儿?
沈知微的眼神骤然亮起,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贯穿了所有线索!
“她不是天生的哑巴!”沈知微一字一句道,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笃定,“她是被人用药毒哑的知情者!那个‘火’字,不是火焰的火,是姓氏!她在告诉你,那个孩子,姓霍!”
话音刚落,一直隐在暗处的谢玄如鬼魅般现身。
他听完了全程,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惊骇与了然。
“霍……”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姓氏,猩红的衣袖下,手指猛地攥紧,“咱家立刻去查!”
东厂的效率是恐怖的。
不过一个时辰,一份卷宗便被送到了谢玄手中。
他目光如刀,迅速掠过上面的文字:“找到了。辛未年八月,长春宫产房杂役霍五娘,因‘冲撞贵人,秽乱宫闱’被重责二十杖,贬黜出宫,从此销声匿迹。此人入宫前是边军遗孤,与其同批入宫的,还有一人……”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肃立在门口的霍九章,声音变得复杂而低沉:“霍九章,这个霍五娘,与你同属一个收养体系。”
霍九章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提督,夫人,属下家族旧部遍布南北,请允属下彻查!着重留意隐居在南线村落的女性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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