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昏黄的光映在裴九章凝重的脸上,却暖不了他话语里的寒意。
沈知微接过那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名册,指尖在那“十七”这个数字上轻轻一点,一股无形的寒气自她周身散开,连跳动的火焰都仿佛矮了三分。
“小杏儿。”
“在!”
“将此役所有尸检记录,尤其是奉医堂接手前的死亡案例,重新整理成册。附上我先前绘制的神经损伤图谱,与死者生前的兵籍铜牌编号,一一对应。”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是!”小杏儿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沈知微转身,目光直视裴九章:“裴书记,烦请带路,我要去见监军马公公。”
裴九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人是想……开棺复查?”
“不是复查。”沈知微纠正道,”
监军大帐内,香炉里焚着安神香,却压不住马德禄心头的烦躁。
他捏着兰花指,呷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地推诿:“沈掌医,咱家知道你居功至伟,圣眷正浓。但开棺验尸,有违祖制,惊扰亡灵,于军心士气大大不利啊。此事,万万不可。”
沈知微并不与他争辩,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片焦黑卷曲的纸角,轻轻放在案上。
那纸角不足指甲盖大小,是从药库的鼠洞深处,由阿铁一点点扒出来的烧毁账本残余。
上面只有几个模糊的墨迹,和一个用朱砂记下的小小记号。
马德禄的眼皮猛地一跳,起初不以为意,但当他看清那个只有他和霍家父子才知道的、代表着“私药出账”的朱砂记号时,端着茶碗的手不易察察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张纸片证明不了任何事,但它证明了一件事——沈知微,已经查到了不该查的地方。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个女人,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马德禄放下茶碗,用丝帕擦了擦手,声音干涩地变了调:“沈掌医一心为公,咱家岂能阻拦。只是……此事须得速战速决,切莫张扬。”
沈知微收回纸片,仿佛那只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三日太久,只争朝夕。”她站起身,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明日午时,就在校场。请公公与诸将,一同观礼。”
次日,风雪未歇。
废弃的校场中央,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四周黑压压围满了闻讯而来的官兵。
十七具覆着白布的尸身,在雪地里排成一列,说不出的诡异森然。
霍仲达站在台下,须发戟张,眼中满是怨毒与不屑。
他倒要看看,这个黄毛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
午时三刻,沈知微登上高台。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戴着一双洁白的细麻手套,神情肃穆得像一位即将献祭的祭司。
“今日请诸位来,只为一件事:查明真相。”她声音清越,盖过了风雪,“这十七位弟兄,皆亡于霍军医的‘镇煞针’之下。死因,记录为‘邪气攻心’。我不信邪气,我只信证据。”
说罢,她走到第一具尸身前,在无数道或惊恐、或好奇、或质疑的目光中,揭开了白布。
她没有使用任何血腥的手段,只是用一把特制的骨锯,在死者后脑处小心翼翼地锯开一小块颅骨。
整个过程精准、快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从针囊中取出一根最细的银针,探入颅腔,轻轻一挑。
一枚凝固的、针尖大小的紫黑色血块,被她稳稳地挑了出来,放在一个白瓷盘中。
“诸位请看。”她高举瓷盘,而后转身,用一支炭笔,在一块绷直的巨大白布上,迅速绘出一幅精细的脑部结构图。
“此为后脑,内有延髓,乃人之性命根本,司掌呼吸心跳。霍军医施针的太阳穴,皮下三寸,便是此处!”她用炭笔在图上重重一点,恰是延髓的位置。
“为了让诸位看得更明白。”她说着,命人抬上一个用陶泥和动物组织制成的牛脑模型,将一根青铜针,按照霍仲达惯用的角度,缓缓刺入模型的太阳穴位置。
“进针一寸,安神定志;进针两寸,可致昏厥。但若超过两寸半……”她手腕微微用力,青铜针没入模型深处,“针尖便会刺破延髓,造成脑内出血,瞬间阻断生机!你们以为他是在驱邪护命,实际上,他是在用针尖,精准地刺向你们的命门!”
她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霍仲达:“你拜的不是医神,是死神!你手中的‘护命针’,实为夺命刃!”
全场死寂,只余风雪呼啸。
“一派胡言!”不等霍仲达反驳,裴九章已一步上前,高声宣读小杏儿连夜整理好的记录。
“十七名死者,尸检结果在此!其中十五人,针刺位置与深度,皆超出安全界限!十二人,死前曾有剧烈抽搐、口角歪斜、失语等症状——此皆为脑部受损之兆,何来邪气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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