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田埂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沈知微披着蓝布斗篷,脚步未停,手中听诊器紧贴泥地。
第三日拂晓的急报犹在耳畔——邻村三童高热抽搐、口吐白沫,稳婆已摆坛驱邪,称是“龙气缠身”。
鬼神之说,向来是愚昧裹着恐惧的外衣,可这一次,背后藏着的,或许是比瘟疫更隐秘的杀机。
小杏儿踉跄跟在身后,发髻湿透,脸色发白:“掌医……那王婆说,孩子昨夜还活蹦乱跳,今晨突然倒地,眼翻口歪,稳婆拿朱砂画符往嘴里塞,说是‘镇龙’……”
沈知微眸光一冷,“龙气?那是急性中毒。”
她蹲下身,将听诊器探头插入泥中,血晶残片嵌于陶腔之内,根须状纹路微微搏动。
片刻后,幽红光芒自内部泛起,如脉搏般急促闪烁,指向村东方向——正是上游李家染坊所在。
她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不是邪祟,是毒水入井。”
李家豪强,三代为乡绅,私设染坊多年,废水直排溪涧,下游村落饮水皆受其害。
古人不知,只道是“地气不净”,每逢病发便归咎鬼神。
而今,血晶以最原始却最真实的方式,揭开了这层遮羞布。
“阿铁!”她抬手招来随行匠人,“拆了那台废弃织机,取铜管三尺,做成导流槽,把清溪水分引至下游各家!”
阿铁二话不说,转身奔向废坊。
沈知微则带着小杏儿冒雨前行,药箱沉甸甸压在肩头,里头装着退热针剂、镇痉草方、还有她亲手配制的活性炭滤包。
抵达时,屋内香烛缭绕,符纸纷飞。
稳婆正执桃木剑跳踏念咒,三个孩子躺在草席上,四肢僵直,唇色青紫,呼吸断续。
“住手。”沈知微一把夺下稳婆手中符纸,掷于地上,“再耽误一刻,他们就死了。”
稳婆惊怒:“你敢毁我法事!这是龙王降罪,不驱邪怎么救?”
“救人的不是符,是干净的水和对症的药。”她冷笑,迅速取出银针刺入患儿百会、人中,又命人用炭包过滤井水煮汤,灌入特制解毒合剂。
一夜未眠。
她守在床前,指尖搭脉,听诊器轻贴胸膛,监测每一次微弱的心跳。
直到天光破晓,第一个孩子终于发出一声呜咽,体温开始回落;辰时三刻,第二个睁开眼,喃喃喊娘;午时,三人呼吸平稳,抽搐尽止。
村民从惊疑到跪拜,稳婆缩在墙角,再不敢言“龙气”。
消息如风过野草,顷刻燎原。
谁也没想到,那场几乎夺命的大病,竟真与“水”有关。
而沈知微不过一支听诊器插地,便指出了祸源。
沈守义站在人群外,拄着他那根断裂后重新打磨的桃木杖,如今已被削成标尺模样,刻着《乡医手册》上的水深浊度标准。
他默默看着退烧的孩子被母亲搂进怀里痛哭,眼中老泪无声滑落。
当日黄昏,他召集村中青壮,立于祠堂前。
“从今日起,五日一巡水,十日一清渠。”他举起标尺,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不再问神龛,我要看水色、测流速、查源头。谁家排污害人,我第一个带人上门讨说法!”
无人嘲笑。
因他们亲眼所见:信神的,孩子差点死;信医的,活了。
与此同时,阿荇之母领着一群妇人,在自家院中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破锅、旧竹筒、粗麻布、炭屑——依着田间医塾教的法子,她们照葫芦画瓢,做出一个个歪歪扭扭的“虹吸引水器”。
有人嗤笑:“拿锅碗瓢盆当法宝,真能滤出清水?”
阿荇之母头也不抬,只舀了一勺过滤后的水倒入锅中熬粥,端给昨夜咳得撕心裂肺的小儿。
半个时辰后,孩子安静入睡,再未咳嗽。
她抬头,淡淡道:“你家娃昨夜没咳了,是因这‘法宝’煮的粥。”
笑声渐渐熄了。
取而代之的是孩童清亮的歌谣,顺着风飘过稻田:
“铜管弯弯像彩虹,脏水进来变清清。
娘亲煮饭不用愁,娃娃喝了不发烧。”
歌声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飞向远山。
沈知微立于坡顶,听着这稚嫩却坚定的传唱,嘴角微扬。
火种已燃,不再需要她亲手点亮每一盏灯。
但她知道,真正的变革,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就在当晚子时,沈家湾静谧如墨,忽然,村东“醒钟”铜铃轻颤——缓而有序,无警。
她走出医棚,望向那根深埋地下的“地听桩”,血晶微光如心跳般律动,安然无恙。
可她的目光,却久久停驻在西岭方向的山影之中。
那里,一条细溪蜿蜒而下,滋养着七个村落。
而据她所知,那一带尚未设立“地听桩”。
风拂过耳畔,仿佛带来某种低频的震颤。
她握紧听诊器,低声自语:“土地的脉搏……才刚刚开始说话。”夜如墨泼,西岭山道上风雨未歇。
乌勒一骑当先,黑袍裹身,马蹄踏碎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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