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月光如洗,透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小莲画上的那道烟囱投影,在特制铜尺的边缘折射下,与谢云亭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那个“云”字,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一起。
“她看不见声音,却听见了谎言的影子。”
谢云亭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惊涛骇浪。
他缓缓放下铜尺,看向那个蜷缩在苏晚晴怀中,已经再次安然睡去的女孩。
这个在黑暗中被恐惧攫住的孩子,用她纯净得不染尘埃的方式,为他指明了毒蛇的巢穴。
苏晚晴轻轻抚摸着小莲的头发,眼中满是怜惜,但望向谢云亭时,目光已变得清冽如冰:“云亭,程砚舟以为他握着小莲这张牌,就能逼阿炳叔就范,逼云记低头。他算错了,孩子的心,是照妖镜。”
谢云亭重重点头,胸中郁结多日的浊气一扫而空。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敌人出招,而是要将战火,烧到敌人的家门口。
“晚晴,帮我照看好小莲。”他站起身,眼中的沉静被一种锐利的锋芒取代,“今夜,徽州的山要醒了。”
他没有立刻召集人手、抄起棍棒去直捣黄龙。
那只是匹夫之勇,只会落入对方“私闯民宅、聚众斗殴”的圈套。
他要的,是一场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敌人无所遁形、无法辩驳的审判。
他找到了阿篾和赵阿炳。
“阿篾,”谢云亭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立刻传信给所有与我们交好的茶农护运队、船帮码头,告诉他们,三日之后,云记将在黟县城外的‘一线天’山口,举办第一届‘兰香祭’。”
“兰香祭?”阿篾一愣。这节骨眼上,办什么祭典?
谢云亭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对,祭拜茶神,告慰先祖。更重要的,是‘焚假引,正人心’。你告诉兄弟们,不必带刀,不必带枪,只需带上一样东西——火把。三日后的亥时,我要一线天山口,亮如白昼。”
他又转向赵阿炳,后者一直低着头,脸上写满了愧疚与不安。
“阿炳叔,”谢云亭的称呼变了,不再是直呼其名,“你替我拟一份祭文,就写云记自创立以来,如何以诚信为本,痛陈如今市面上假引横行,劣茶伤农,败坏我徽州百年商誉之痛。我要你,在祭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念出来。”
赵阿炳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瞬间被泪水充满。
这不仅是赎罪,这是谢云亭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手洗刷自己的污点,重新站回人前。
他重重跪下,声音嘶哑:“少东家……不,掌柜的!赵阿炳这条命,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命,”谢云亭扶起他,“我要你,和云记一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安排完这一切,谢云亭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带着苏晚晴,连夜拜访了九奶奶。
这位在黟县德高望重的女族长,听完谢云亭的计划,久久不语。
她捻着佛珠,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云亭,你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她缓缓开口。
“九奶奶,”谢云亭躬身一拜,语气却无比坚定,“天已经破了,云亭只是想用徽州人自己的火,把这天补上。程砚舟他们用阴谋诡计,想烂掉我们徽州茶的根。我们若只是关起门来抓内奸,查假货,永远都只是亡羊补牢。我要让全天下的茶商都看看,徽州人是如何对待‘信誉’二字的。这把火,不仅要烧掉假引,更要烧出人心,烧出敬畏!”
苏晚晴在一旁补充道:“九奶奶,云记的‘兰香祭’,祭的不仅是茶,更是我们徽州人世代相传的风骨。此事若成,将是一次正本清源。您是仪轨的执掌者,只有您亲临主祭,这场祭典才不是云记一家的事,而是整个黟县,乃至整个徽州茶界的大事。”
九奶奶的佛珠停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有枭雄的胆魄,一个有智者的远见。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沉沉的夜山。
“也罢,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疯一把。”她转过身,眼中精光一闪,“传我的话,三日后,黟县各宗族,凡以茶为生者,每户出一人,执火为凭,共赴‘兰香祭’。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我徽州的地界上,拜鬼神,行苟且!”
三日后,亥时。黟县,一线天山口。
夜色如墨,山风凛冽。
然而,往日里幽深寂静的山道,此刻却被一条蜿蜒数里的火龙彻底照亮。
成百上千的茶农、脚夫、镇民,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整个山谷映得一片通明。
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仿佛一条愤怒的巨龙盘踞在山间。
山口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台高高耸立。
九奶奶一身素服,神情肃穆,手持龙头拐杖,立于台前。
而在祭台不远处,幽深的竹林之后,那座沈小莲画中的石屋,此刻正门窗紧闭,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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