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丞相府那间熟悉的书房,气氛与数月前截然不同。
吕不韦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客套笑容,只有一片深沉的肃穆。
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帛书卷轴,递给了燕丹。
“安秦君,你要老夫查的事,”吕不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有眉目了。”
燕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份看起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帛书,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绢帛,竟觉得有些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展开卷轴。
帛书上的字迹小而密,是吕不韦门下专门处理机密情报的心腹所书,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燕丹的目光飞速扫过一行行文字,呼吸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急促,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密报主要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关于山东六国的异常动向。
密报指出,约莫两年前,赵国朝堂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位“长信侯”。
此爵位不低,然诡异之处在于,这位新晋侯爷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赵王对其封赏亦无明确缘由公示于朝,仿佛凭空出现,便得到了赵王的极度宠信和大量赏赐。
赵国境内,有零星传闻,此侯与宫中贵人关系匪浅,但具体细节,难以探查。
“长信侯!”燕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历史上,嫪毐作乱前,赵姬为他讨要的封号,便是长信侯!赵王秘密封赏一个从不露面的人?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巨大的资助?不可告人的交易?
第二部分,则是吕不韦动用手腕,对雍城蕲年宫及此前咸阳甘泉宫侍从人员的彻查结果。
报告显示,赵姬身边人员看似并无太大变动,但有一处细节,引起了调查者的注意:约一年前,即赵姬决定移驾雍城长居后不久,她在咸阳甘泉宫时身边一名颇为得宠的贴身侍女,以“年满恩放”为由,被特准出宫,恢复了自由身。
报告旁注:按秦宫惯例,宫女一经入宫,除非君主特赦或年老体衰,极少有中途放出之例,尤其是太后、王后身边的近侍,知晓宫闱秘事,更不可能轻易放出。
此次“恩放”,颇为蹊跷。
经查,该宫女出宫后便下落不明,如同人间蒸发。
“侍女…恩放出宫…下落不明……”燕丹握着帛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两件事,分开看,或许只是有些蹊跷。
但合在一起……
一个在赵国神秘受封、从不露面的“长信侯”;一个在关键时刻被“恩放”、旋即消失无踪的太后近侍。
时间点如此契合!动机如此明显!
这哪里是蹊跷?这分明就是一条完整的,被精心掩盖的链条!
赵国通过某种方式,将人送入秦宫,潜伏在赵姬身边!
待赵姬移驾雍城,脱离咸阳宫严密监控后,再让此人以“侍女出宫”的名义金蝉脱壳,实则早已暗中随行至雍城,继续以某种身份留在赵姬身边!
而那赵国神秘的长信侯封赏,便是对此人“功劳”的预支或奖赏!
“轰——!”
燕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他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书案边缘,才勉强没有摔倒。
一直密切观察着他反应的吕不韦,见状瞳孔微缩,沉声道:“安秦君,你……还好吧?”
燕丹没有回答。
他死死地盯着帛书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对了……全都对上了!”他心中一片冰凉,“男扮女装!不是太监!是侍女!他…他竟然忽略了侍女!”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一直被历史记载的“假太监”说法所误导,将警惕的重点放在了查验内侍宦官的身份上。
完全忽略了,后宫之中,除了太监,还有数量更多的侍女,而侍女,同样有接近太后的机会!
且因是女子,查验远不如太监严格,嫪毐容貌俊美,扮作女子,在精心修饰下,混入宫女之中,并非难事!
他想起自己在赵姬居留咸阳甘泉宫时,确实会以“请安”或“进献新奇玩意”为名,时常前往,明里暗里观察赵姬身边之人,但他关注的重点,始终是那些有可能“浑水摸鱼”的太监!
对于宫女,他最多只是留意是否有陌生面孔,何曾想过要去核查每一个宫女的真实性别?!
这简直是灯下黑!致命的疏忽!
“呵……呵呵……”燕丹发出一声低哑的,近乎绝望的苦笑。
原来,历史的车轮,并非改变了方向,而是以另一种更隐蔽,更讽刺的方式,隆隆前行!
他所做的一切防范,在敌人更高明的伪装下,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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