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340 年的楚都郢城,云梦泽的水汽裹挟着栀子花香,弥漫在巍峨的宫殿群间。芈姓宗室的深宅里,一声清亮的女婴啼哭划破晨雾,接生婆用剪断的丝线将女婴脐带结扎时,窗外突然掠过一只五彩斑斓的凤鸟,老巫祝颤巍巍记下:“此女命格带火,当主南方之运。” 这个后来将搅动天下风云的女婴,此时还只是楚威王众多旁支孙女中不起眼的一个,因生母是卑微的郑姬,连正式的名讳都要等到及笄之年才能拥有。
她的童年在楚宫礼乐与江湖楚歌的交织中度过。白日里跟着博士研读《诗》《礼》,指尖划过竹简上 “窈窕淑女” 的字样时,总能听见廊下侍女们偷唱的《楚辞》渔歌。十五岁那年,楚国与秦国缔结姻盟,她作为嫡公主芈姝的陪嫁宗室女,在瑟瑟秋风中登上了西去的马车。临行前夜,生母郑姬将一枚刻着 “芈” 字的羊脂玉佩塞进她手心:“楚女在秦,如萍漂水,唯有自珍重。”
彼时的秦国正值秦孝公变法后国力蒸蒸日上,秦惠文王嬴驷刚用五马分尸之刑诛杀商鞅不久,青铜刑具上的血迹尚未褪尽。后宫之中,等级森严的爵位制度如无形的枷锁 —— 王后之下设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而芈氏仅得 “八子” 封号,在后宫等级中排名第五,这便是 “芈八子” 之名的由来。初入秦宫的她,亲眼目睹高位妃嫔用金步摇划破低位侍女脸颊的血腥场面,从此将 “谨言慎行” 四个字刻在心头。
在秦宫的最初十年,芈八子的生活充满压抑。惠文王的目光更多停留在惠文后与其他高位妃嫔身上,她只能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躲在灯影里默默观察这位雄主如何与张仪等谋士谋划连横之术。某次宴会,张仪献上割让的楚地地图,惠文王大笑时,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始终保持着温婉的微笑。直到公元前 329 年,她诞下长子嬴稷,产床上血浸透了三层锦垫,她攥着郑姬所赠玉佩昏死三次,醒来时终于在后宫获得些许喘息空间。但命运的考验接踵而至,公元前 311 年秦惠文王驾崩,惠文后之子嬴荡继位为秦武王,送葬队伍中,芈八子看见惠文后投来的冰冷目光,瞬间明白自己已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秦武王元年(公元前 310 年)的咸阳宫,寒气比往年更甚。惠文后以 “远藩固边” 为名,将芈八子与年仅十岁的嬴稷送往燕国为质。出发那日,天降大雪,惠文后假意送行,却在芈八子登车时 “不慎” 将滚烫的参汤泼在她手背上:“北地苦寒,望八子善自珍重。” 芈八子强忍剧痛屈膝行礼,掌心的水泡与心头的恨意一同滋长。
这趟旅程耗时三个月,从关中平原到华北平原,车队在函谷关遭遇盘查,守将故意刁难,翻遍行李找到嬴稷的课本扔在泥地里。在易水河畔更险些被劫匪袭击,芈八子用随身携带的楚国玉佩贿赂守将才得以脱身,那枚玉佩被刀刃划出深深裂痕,如同她彼时的心境。抵达燕国蓟城时,嬴稷高烧不退,她跪在驿馆外的雪地里三个时辰,才求来燕国太医潦草诊治。
燕国的岁月是芈八子人生的淬火期。当时燕昭王刚即位,国内动荡不安,秦国质子的待遇形同囚徒。他们居住在蓟城郊外的驿馆,冬日无足够薪柴,芈八子便夜里抱着嬴稷读书取暖;夏日蚊虫叮咬,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儿子遮挡。某个寒夜,嬴稷哭着问:“母亲,我们还能回秦国吗?” 她将儿子冻裂的小手贴在自己心口:“能!只要记住,弱者无外交,唯有握权柄者能定生死。” 说罢点燃最后一支蜡烛,在微光中教他辨认兵书上的地图。
公元前 307 年深秋,一名秦国商人冒着杀头风险悄悄潜入驿馆,带来惊天消息:秦武王在洛阳举鼎绝膑而死!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君王为炫耀武力,强行举起周室九鼎中的龙文赤鼎,结果膑骨断裂,血流如注,三天后气绝身亡。消息传来时,芈八子正在给嬴稷缝补破洞的棉衣,针扎破手指,血珠滴在布面上,她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驿馆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她敏锐地嗅到了机遇,变卖所有首饰 —— 包括那枚有裂痕的玉佩,贿赂燕国官员,终于获得向国内传递消息的机会。在昏暗的油灯下,她咬破指尖写下血书:“稷在燕,危如累卵,速以兵迎归!” 送信人出发前夜,她剪下一缕青丝缠在信上:“告诉魏冉,姐姐以骨肉相托。” 窗外,燕国的风雪正紧,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秦武王的暴毙如同巨石投入乱世深潭。惠文后欲立公子壮为新君,连夜调动禁军守卫宫门,而芈八子的弟弟魏冉已凭借军功在军中站稳脚跟。收到血书时,魏冉正在攻打韩地的前线,他当即伪造军令,率三千精锐星夜兼程赶回咸阳。
这场被称为 “季君之乱” 的宫廷喋血持续三个月。魏冉联合右相樗里疾发动政变,公子壮率亲信反抗,双方在咸阳宫广场展开激战。箭矢如雨般射落,芈八子带着嬴稷躲在复壁中,透过缝隙看见魏冉亲手斩杀公子壮,鲜血溅在宫殿的梁柱上,三年都未曾褪尽。混战中,惠文后试图从密道逃亡,被芈八子的心腹侍女发现,最终在冷宫自缢身亡。据《史记》记载,这场政变死者达数百人,宫墙下的血水汇成小溪,连宫中的狗都舔食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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