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武帝普通三年(公元522年),岭南云雾山深处的高凉峒(今广东高州一带),晨雾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铜鼓声便穿透竹林。峒主冼挺的议事厅里,二十多个俚僚部落的首领正围着篝火争执,火塘里的炭灰被唾沫星子溅得四处飞扬。
“海北的汉人官吏又来催缴‘义米’,去年刚遭了台风,稻田全淹了,拿什么交?”来自电白峒的首领把手中的竹杖往地上一顿,竹节撞在石板上发出脆响。坐在主位左侧的冼挺眉头紧锁,他刚继位三年,岭南俚僚诸部互不统属,中原王朝的政令又如同隔山打牛,稍有不慎便会引发部落冲突。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却沉稳的声音从厅外传来:“诸位叔伯,与其在这里争闹,不如听听小妹的主意。”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麻布筒裙的少女提着竹篮走进来,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骨簪,脸上还带着山野间的晨露。她是冼挺的妹妹冼英,这年刚满十六岁。
冼英将竹篮里的野果分给众人,目光扫过每个首领:“汉人官吏要‘义米’,是怕我们不服管束;我们不愿交,是怕交了粮,冬天族人要挨饿。不如这样——我们选十匹最壮的俚马,再让峒里的织娘赶制二十匹葛布,带着这些去见高凉太守。就说今年受灾,愿以土产代粮,同时请太守派农师来教我们种双季稻,等收成好了,再补交所欠粮米。”
首领们面面相觑,有人质疑:“汉人素来轻视我们俚人,怎会派农师来?”冼英微微一笑,指了指窗外:“去年官府在海边修盐场,缺人手时,是我们俚人帮忙挑土筑堤。他们欠我们一份情,如今我们主动示好,既给了官府台阶,又能为族人谋生计,何乐而不为?”
冼挺看着妹妹从容不迫的模样,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事。当时相邻的罗州峒与宁州峒为争夺水源,三百多人持着长矛短刀在河边对峙,眼看就要血流成河。是冼英带着几个侍女,独自一人走到两峒首领面前,指着河中央的礁石说:“河水是天地给大家的,就像这礁石,挡得住急流,却挡不住两岸人共饮一江水。若今日开战,死伤的都是我们俚人的子弟,汉人官吏正好坐收渔利。”她提议按“男丁出工、女眷蓄水”的方式,共同修建蓄水池,既解决了灌溉问题,又让两峒百姓在劳作中化解了矛盾。
“就按英妹说的办!”冼挺拍板定案,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父亲在世时曾说,冼英出生那天,峒里的老铜鼓突然自行鸣响,像是在昭示什么。如今看来,这个从小跟着族人上山打猎、下河捕鱼,还偷偷跟着汉人先生学汉字的妹妹,或许真能为俚人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不出冼英所料,高凉太守见俚人主动纳贡,还提出学习农耕,十分高兴,不仅免去了当年的“义米”,还真派了两名懂水稻种植的农师进山。这年秋天,高凉峒试种的晚稻获得丰收,金黄的稻穗压弯了禾秆,族人们捧着饱满的谷粒,都忍不住称赞:“阿英姑娘比男子还懂道理!”
冼英却没有沾沾自喜。她知道,岭南的平静就像云雾山的晨雾,随时可能被风吹散。中原王朝更迭频繁,对岭南的统治时紧时松,而俚僚各部落之间的恩怨也从未真正消解。她常常独自登上峒寨后的高山,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和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俚人不再受战乱之苦,让岭南的土地上能长久地长出庄稼,而不是布满尸骨。
梁武帝大同元年(公元535年),高凉峒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新任高凉太守冯宝。冯宝出身北方望族,其曾祖父冯弘是北燕末代皇帝,北燕灭亡后,冯家辗转南下,被南朝宋任命为新会太守,从此在岭南扎根。但冯家虽是汉人官吏,却一直未能真正融入俚僚社会,前几任太守要么与部落首领发生冲突,要么被架空权力,政令难以推行。
冯宝刚到高凉时,冼英正在峒里组织族人开垦新的梯田。得知新太守是“北燕皇室后裔”,她特意让人送去一批新收获的稻谷和葛布,还附了一张用汉字写的便条,上面写着:“高凉之地,俚汉共居,愿太守以民为本,勿分彼此。”冯宝看到便条,又听说送礼物的是冼挺那位能化解部落纷争的妹妹,心中十分好奇,当即决定亲自登门拜访。
两人见面的地点选在高凉峒的议事厅。冯宝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带着中原士人的儒雅;冼英则依旧是俚人装束,只是发髻上多了一支珍珠钗——那是她十岁时跟着父亲出海,从一个遇难的商人船上捡到的。冯宝本想先讲一番中原的礼仪制度,却被冼英抢先开口:“太守可知,高凉有多少俚人部落?每个部落的风俗有何不同?”不等冯宝回答,她便如数家珍般说起:“电白峒善航海,男子十岁便会驾船;罗州峒擅冶铁,能铸出比官府还好的刀具;宁州峒懂草药,族人很少生病……这些,都是高凉的财富,却也是太守治理的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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