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消散后的第七日,东岭城的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滚烫。街角老槐树下,卖糖画的老张头正用熬化的糖稀,勾勒九皇子骑猪的轮廓——这是近来孩子们最稀罕的图样。
最先不对劲的,是西市便民站的王二柱。
值夜回来的他,一把将墙上的值班表撕得粉碎,沾着浆糊的纸屑糊了满脸:“轮流看粮库?全是骗人的!昨晚那声音说了,咱们凭什么信一个病恹恹的皇子?”他抄起扫帚砸向议事亭的木牌,“这破规矩早该……”
“二柱哥!”隔壁米铺的阿秀扑过去拉他胳膊,却被一把甩开,踉跄几步。
王二柱的眼珠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魂被抽走了:“你们没听见吗?那声音说,我们信的,都是谎话……”
这消息像冷水滴进热油锅,噼里啪啦炸开了锅。北巷的李婶半夜砸了自家的值班灯笼,南头的老木匠掀翻了新打的调解桌。
玄箴攥着半片撕碎的值班表冲进便民站时,正撞见三个红了眼的汉子举着锄头要砸那块“民约碑”,碑上“有商有量,共守东岭”的红漆还没干透。
“住手!”他嗓子吼得嘶哑,冲过去用身子死死护住石碑。
冷汗浸湿了后背——他试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辟邪符咒,请了最老道的法师开坛,可那些人眉间笼罩的阴郁,根本不是寻常邪祟的手笔。
“这是从根子上坏了。”他摸着碑上被锄头磕出的白印子,指尖蹭破了皮,渗出血丝,“有人在更高处,想让他们从心底里就不信‘凡人能自己管好自己’这回事。”
子时三刻,后山猪棚的草帘被风掀起一角。
谭浩蹲在泥地里,正拿个破碗舀泔水喂那头黑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头也没抬:“玄大人这趟跑得,比上月追偷粮的贼还急。”
玄箴一脚踢开挡路的烂菜叶,抢步到他跟前蹲下:“你早就料到他们不会罢休,是不是?”他的手重重按在谭浩肩上,力道大得惊人,“那些清道夫没死透,他们换了招数,直接从人心下手……”
“松手。”谭浩偏头躲开他喷到脸上的热气,嘴角叼着的草茎晃了晃,“我只知道,装睡不能装一辈子。”他把空碗往地上一撂,黑猪“哼哧”着凑过来拱他的裤腿,“玄大人不是总念叨‘民智需开’么?这回,咱们换种开法。”
三天后,便民站的废墟上,搭起个简陋的竹棚。
十二张小板凳围成圈,二十来个拖鼻涕、叼糖人的娃娃挤在中间,最大的不过八岁,最小的路还走不稳。
谭浩蹲在棚子后头,给那个穿着红肚兜、个头最矮的小娃娃擦了擦口水:“记不记得我说的?往 海 了 编,越离谱越好。”
“记得!”小娃娃用力点头,口水又滴在谭浩的青布衫上,“九殿下骑猪上天找月亮耍,月亮说,殿下的猪比它还圆!”
“对喽。”谭浩呲牙一笑,拍拍他的小脑袋,“开锣!”
第一夜,娃娃们的童声像炒豆子:“九殿下在茅坑撒尿,把天雷都给浇熄啦!”“九殿下摸摸猪耳朵,山匪的刀全变糖葫芦咧!”聚在竹棚外的百姓哄堂大笑,有人嗑着瓜子说“这比说书先生还能扯”,可笑着笑着,张婶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团压了她三天的郁气,好像散了些。
第二夜,故事越发没边:“九殿下打个喷嚏,清道夫的铠甲就炸成了爆米花!”“九殿下说‘今儿个不想当神仙’,满天的星星吓得全躲起来啦!”人群里的李伯偷偷抹了把脸,他昨晚,竟一夜无梦到天亮。
林诗隐在竹棚后头的老槐树上,月光透过枝叶,在她道袍上洒下斑驳光点。
她眯起眼,指尖掐诀细探——那些稚嫩童言里,竟缠绕着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规则之力,像无数看不见的细针,正朝着天地规则的缝隙里钻。
“以虚妄对抗虚妄……”她心下恍然,道心微震,终于明白了谭浩的意图——当千千万万个“假得离谱”的故事被大声宣讲,当“九皇子就是活神仙”这个念头深入人心,上界想要否定的那个“真实”,反而成了最坚不可摧的壁垒。
第三夜,月亮透着一股不祥的血色。
夜空再次撕裂时,连蹲在谭浩脚边的黑猪都瑟缩了一下。
那道裂缝比上次更幽深,清道夫的虚影踏步而出,星砂铠甲寒光凛冽,手中不再是审判之矛,而是一本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书册——封皮上赫然是“真理裁断”四个古字。
“虚妄传说,玷污法则。”它的声音如同冰碴刮过骨头,“予以清除。”
话音未落,竹棚里的娃娃们却齐刷刷站成一排。
那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举着用狗尾巴草扎的“神猪”,带头唱起来:“他说我是假,我偏当真;他说神不在,我天天拜!”二十几个童声叠在一起,像初春解冻的溪流,迅速漫过整座东岭城——早点摊的阿婆跟着哼,修篱笆的师傅打着拍子,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乞丐都扯着破锣嗓子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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