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朝会比往日常早了半个时辰。
太极殿内，檀香混着晨露的潮气漫上来，大臣们交头接耳的声浪被黄门太监尖细的唱喏截断：宣——圣谕！
明黄诏书展开的刹那，殿中落针可闻。
论医大会，七王妃云氏三关皆胜，显圣医道。
着赐金令一道，许其随时出入太医院，参议御疾，与院使同列。
钦此。
一声，右相手中的朝笏跌在青石板上。
他昨日还在跟同僚说一个草包嫡女能懂什么医道，此刻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拾那朝笏。
谢陛下隆恩——七皇子离玄烬的声音从丹墀下传来，玄色蟒纹朝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垂首时，眼尾那抹红痣像滴凝固的血，叫人想起三日前论医大会上，云苏微用银针挑开他面具的那刻。
满朝文武这才惊觉，原来这痴傻了十年的七殿下，早把朝局看了个通透。
圣谕传到民间时，苏济堂的青瓦上还凝着露水。
鬼手神医！鬼手神医！
红墙外的长队从巷口绕到街角，有抱着高烧幼童的妇人，有拄拐的老卒，更多是捧着笔墨纸砚的寒门学子——他们听说云苏微要编新医典，天不亮就来守着，只为看一眼能把毒变药的手。
但苏济堂的朱漆大门紧闭。
云苏微坐在后堂案前，指尖在系统光屏上快速划动。
前世的《创伤急救十八法》正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浮在半空，她握着狼毫，将其中止血九式的图示往宣纸上誊抄，墨迹未干就被系统自动扫描存档。
阿苦，把《千金方》第三卷递过来。她头也不抬。
小少年抱着书跑过来，新长好的手臂还不太灵活，却把书护得稳稳的：姐姐，他们说要在门口搭棚子等你。他声音里带着点骄傲，王二婶说你比菩萨还灵。
云苏微笔尖微顿，抬头时看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那些或急切或虔诚的轮廓，让她想起三日前沈知意捧来的试药童玉牌——每枚牌上的血渍都在提醒她，医道不是供人跪拜的神龛，是要戳破所有伪装的刀。
阿苦，去把我前日制的退热散分一半给门口的人。她折起写好的医典页，就说鬼手医人，不等人跪。
小少年眼睛亮起来，抱着药罐跑了出去。
门环轻响时，云苏微正在整理接骨手法的图谱。
她抬头，看见孙景行站在庭院里。
这位太医院院使褪去了金丝绣的官服，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素麻长衫，腰间坠着的不是玉牌，是串褪色的药囊。
他双手捧着一方檀木匣，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双膝正缓缓压向青石板。
七王妃。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太医院上下三百二十七人联名具结：自今日起，奉您为医道共主
木匣打开的瞬间，云苏微闻到了熟悉的药香——是百年人参的甘苦，是麝香的清冽，是她前世在系统仓库里翻到过的古籍才有的陈香。
最上层静静躺着的，是那本记载着地窟试药名录的册子，纸页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我们错了。孙景行额头抵着青石板，白发散在地上，医道不在门户之见，不在祖宗规矩......在活人。
云苏微放下狼毫，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接木匣，只垂眸问：那些孩子的家人，可都找到了？
已着人送了抚恤金。
不够。她蹲下身，指尖点在名录上，我要你亲自去每一户门前道歉，带着这本名录烧给他们。
让那些被地窟寒气冻僵的魂灵，听见太医院院使说对不起
孙景行浑身剧震。
他想起三日前地窟里的腐臭，想起那些被剥去姓名、只余编号的骸骨，想起云苏微割破手腕试药时，眼中烧得噼啪作响的星火。
他重重叩首，额角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遵命。
这一次，云苏微接过了木匣。
当她的指尖触到匣底那枚青铜铃铛时，掌心忽然泛起麻痒。
铃铛表面的铜绿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内侧一行极小的刻字：鬼手传人，悬壶济世。
叮——
极轻的脆响从她袖中传来。
云苏微猛地抬头，看见堂外站着个老瞎子。
他穿着洗得发灰的粗布衫，竹杖点地的声音响着，怀中却抱着另一枚青铜铃铛。
老瞎子抬起手，那枚铃铛在他掌心轻摇。
云苏微袖中的铃铛竟像活了般，顺着她的衣袖滚出来，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震颤共鸣。
两股清越的铃声交织在一起，惊得院外排队的人都住了声。
师叔祖......老瞎子浑浊的双眼突然泛起水光，他对着云苏微的方向躬身，竹杖在地上敲出三个响头，百年断脉，今归矣。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
竹杖点地的声音渐远，融入市井的喧嚣里，只留下云苏微握着两枚铃铛，指节微微发颤。
前世师父临终前说的若有缘人现世，铃自鸣，原来不是戏言。
暮色漫进苏济堂时，离玄烬的玄色大氅扫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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