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外的空地上,景象比月台上更为滞涩,仿佛一幅旧版画。几辆简陋的马车零散地停靠着,拉车的马匹不耐烦地用蹄子刨着地面的碎石子,鼻息在清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
车夫们大多裹着厚实的旧外套,抄着手坐在驭座上,目光懒散地投向稀稀拉拉的出站旅客。
一个异乡人——衣着与周遭格格不入——正拦在一位马车夫面前,费力地比划着手势。他试图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方向,嘴里吐出几个零碎的、发音古怪的单词。
马车夫,一个脸颊被山风吹得通红的壮实汉子,他皱着眉头,脑袋歪向一侧,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和一丝不耐。
他盯着对方舞动的手指,最终像是放弃了理解这种“外语”,粗壮的手臂猛地向外一挥,做出一个驱赶的动作,嘴里嘟囔着本地的方言,仿佛在说:“走开,听不懂!”
塞缪尔靠在车站外墙粗糙的砖石上,冷眼旁观着这哑剧般的一幕。他脚下踩着的,是这个小公国最现代化的门户,但仅仅几步开外,时间仿佛就慢了下来。
几声清脆的铃响掠过耳边。
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骑着塞缪尔不认得的品牌自行车,说说笑笑地掠过,车把上挂着布包,车轮在石子上轻快地跳跃。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灵动的身影。
不远处,几辆老旧的马车还算整齐地停放着,它们还未退出时代的舞台。
驭手们正不紧不慢地给马喂水,马蹄偶尔刨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些马车依旧承载着本地农庄的产出、短途的杂货,甚至一些怀旧的观光客,
至于汽车?塞缪尔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街道,除了车站前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车形略显过时,像是某位政府要员或富商的座驾,再无其他机动车辆的踪影。
在这里,绝大部分人还是依靠双脚丈量这座小城的尺度,自行车才是本地人穿梭于陡峭街巷间最实用的伙伴。
而四个轮子配上一匹马,依然是更常见的风景。
塞缪尔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走向另一位刚卸下货箱、正用草料喂马的马车夫,他脸上挤出一个试图表示友好的表情。
“English?” 他问道,声音带着试探。
马车夫抬起眼皮,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拍打马颈。
塞缪尔换了一种语言继续问道,“Espa?ol??Habla espa?ol?”
马车夫依旧摇头,嘴里嘟囔着当地方言,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只是用喉音发出一个否定的咕哝,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塞缪尔的嘴角绷紧了些许,沉默片刻,一种近乎玩笑般的冲动让他吐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最不可能在此地奏效的语言:
“中文?”
回应他的,是车夫一个彻底茫然、仿佛听到鸟语般的眼神,以及一个更加坚决的、示意他别挡道的摆手。
冰冷的现实,如同阿尔卑斯山的寒风,沟通的壁垒,比想象中更加坚厚。
塞缪尔转身叹了口气,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那个被深色厚布包裹的方正盒子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指尖。
他抬起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盒盖,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好吧,埃利亚斯。”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山风吹得有些散开,,“看来你的老乡们,文化课成绩都不太理想。”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那些完全沉浸在自己语言世界中的人们,继续对着盒子说道:“宏伟的归乡计划看来是泡汤了。作为补偿,我只能……带你好好欣赏一下你家乡的土壤了。亲自感受,保证原生态。”
说完,他收紧手臂,迈开了步子。他的目标明确——远处那片在雪山映衬下、屋顶簇拥着教堂尖塔的城镇轮廓。距离不近,但徒步可达——
脚下的碎石路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怀中盒子的重量,所幸列支敦士登只是个弹丸大小的袖珍国家。地图上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得到的地方,步行横穿或许也花不了一天时间。
这要是个幅员辽阔的国度……
塞缪尔几乎能想象出那令人绝望的场景:自己怀抱骨灰盒,站在无边无际的荒原或密林前,彻底迷失方向。
“……那我怕是真的不知道该把你这把老骨头,随便撒在哪片风里了。”这个念头让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在上个世界,他所了解的知识体系里,甚至根本不存在列支敦士登这个概念。它太小了,太没有存在感了。
若不是阴差阳错,他的意识被塞进了这具欧洲人的皮囊里,他恐怕连这个国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现在,他却抱着一个死去的列支敦士登人的骨灰,走在这个陌生小国的边境线上,盘算着该在哪里为他掘一个安息的坑。
命运开的玩笑,有时真是既冰冷,又颇具几何学般的精确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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