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一声把那扇沉重的柜门关上,锁住的不只是一件官袍,更是过去那个只知道做饭烧菜的尚食监掌事。呜呜,感觉像是告别了一个过去的自己!
今天,我的战场不在工地,而是在人心。尚膳监的一间偏厅,平时用来招待外来官员的,今天却格外冷清。没有熏香,没有锦垫,只有三张粗糙的木凳和一张方桌。
桌上,三副碗筷旁边,摆着三样东西:一碗糙米饭,黄中带褐;几块去了皮的蒸红薯,热气腾腾,散发着微甜的香气;还有一碗清得能看见碗底的酸菜汤,几片菜叶子有气无力地漂着。
主管仓库的佐吏姓钱,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双眼睛像随时都在算计的算盘珠子,滴溜溜地转。负责宫田收成的计曹姓孙,长得富态,看着桌上的饭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最后一位,是那个在骊山工地见过一面的申屠翁,他最镇定,只是默默地看着。
三位请坐。我亲自给他们倒满粗陶碗里的清水,今天这顿饭,叫菜根谈。请各位尝一尝,这咸阳城外,千千万万老百姓填饱肚子的滋味。
钱佐吏和孙计曹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怀疑、不解和一丝轻视,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勉强坐下,拿起筷子,却迟迟不动。只有申屠翁,拿起一块红薯,掰开,金黄色的薯肉细腻绵软,他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姜掌事,这......是什么意思?孙计曹终于忍不住了,他管的宫田,产的都是上等小米,供应宫廷。这种粗鄙的东西,他连看都懒得看。
我微微一笑,敲了敲桌上的红薯:孙计曹,请问宫田的上等小米,一亩能收多少?
风调雨顺,精耕细作,能收三石。他回答得挺自豪。
那这个东西,我指着红薯,我管它叫丰年薯,耐旱、不怕贫瘠土地,不用精耕细作,亩产能达到三千斤,折算下来是二十石。要是在关中八百里秦川试种,只要三年,就能给大秦多出一百万石军粮。
荒唐!孙计曹当场笑出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亩产二十石?简直是天方夜谭!从神农尝百草,五谷定天下以来,什么时候听说过这种神奇的东西?姜掌事,你该不是被方士的炼丹经迷了心窍吧!
钱佐吏也捻着胡子,眼里满是怀疑:姜掌事,仓库重地,每一粒粮食的进出都有定数。要真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从来没在任何郡县的粮食账册上见过?
我没生气,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竹简,递到孙计曹面前。那是我凭着记忆,连夜整理的《丰年策·薯类篇》的抄本,里面详细记录了红薯的种植方法、生长周期,以及对土壤的要求。
成不成,试一试就知道。我的声音平静但坚定,我已经向陛下请示,在骊山脚下开半顷薄田。失败了,不过是废了半顷地,耽误点时间。可要是成功了呢?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那就是救活无数百姓的大功劳。到那时候,钱佐吏的仓库会满得装不下,孙计曹的功劳簿上会添上重重一笔,而申屠翁手下的万千劳工,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我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孙计曹捧着竹简,脸上的嘲笑慢慢凝固了。钱佐吏那算盘珠子般的眼睛,第一次闪烁起贪婪之外的光。申屠翁则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出一丝精光。
三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尚膳监。中车府令赵高,奉丞相之命,前来传话。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我心里一紧,赵高亲自来,是李斯的意思?我带着人恭敬迎接,却看见李斯那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院子里了。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朝服,目光像老鹰一样锐利。
听说姜掌事有一桌百姓饭,不知道李某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我心思急转,立刻明白,我的菜根谈已经传到了这位帝国丞相的耳朵里。
我弯腰行礼:丞相亲自来,奴婢很惶恐。只是百姓的饭菜粗鄙,恐怕难入丞相的口。
没关系。他摆手,直接走向那天请客的偏厅,就吃那天的饭菜。
我不敢怠慢,亲自下厨,不敢有任何增减,只把蒸红薯换成了红薯粥,配上一碟我自己腌的萝卜干。呜呜,紧张得我手都在抖,这可是当朝丞相啊!
李斯坐得笔直,用汤匙舀起一勺温热的红薯粥,慢慢送进嘴里。他吃得很慢,没有评价,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一碗粥喝完,他放下汤匙,沉默了很久。厅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说这东西能救饥荒,有实际例子证明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直指要害。
我早有准备,立刻让阿芜取来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几片写满了字的竹简。禀告丞相,这是奴婢私下托人收集的民间记录。去年陇西大旱,土地干裂,有逃难的百姓无意中挖到这种东西的野生品种充饥,活下来的人,比吃草根树皮的人,多出三成。
这些数据是阿芜发动了她在宫外所有能联系上的关系,花了大价钱,从逃难的灾民嘴里一点点问出来的。数据粗糙,甚至没法验证真假,但多出三成这四个字,对任何一个务实的政治家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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