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冻得通红,跟我说话的时候,呵出一团团白雾,声音轻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她有一次趁着周围没人,偷偷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姐姐,你……你在这里千万要当心点。大家都说,我们这东炉院,沾了,不吉利。在我之前,管火的三个人,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疯了,天天夜里对着灶膛又哭又笑;另一个生了一场大病,被人抬出去的时候就没气儿了;还有一个,说是冲撞了哪位贵人,直接被撵去刷马桶了,再也没回来。
我安静地听着,手里的斧头却没停,一声下去,一截有半人粗的硬木桩子应声裂成两半。
在木头纤维断裂的清脆响声中,我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逆气?
哼,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皇帝老儿一时高兴一时怒,那些权臣们背后的算计,哪一样不比这虚无缥缈的更可怕、更要人命?
我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头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他们不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吗?我偏不!他们把我扔到这破地方,我就要把这里变成我的新战场!
第三天一大早,我弯腰去搬那筐死沉的煤块时,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突然一滑,整筐黑乎乎的炭渣一下全撒在了地上。
管事的嬷嬷骂骂咧咧地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在我身上:没长眼睛的蠢东西!这地砖怎么松成这个样子了?!
我被她踹得一个趔趄,低头一看,果然有块铺地的石板翘起来了一个角,缝隙里透出一股地下特有的、湿冷的气息,还夹杂着泥土深处那种腥甜的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这地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从那天起,我每天表面上还是在老老实实地劈柴、挑水,像个认命的苦力。但实际上,我是在用脚步偷偷丈量东炉院的每一寸土地,用手指细细感受每一块砖石的不同质地。
我蹲下身,指尖假装无意地拂过墙根那些湿滑黏腻的苔藓;我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屏住呼吸听风穿过地下缝隙时那种的、像哭泣一样的声音。
我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里地基大概的厚度,尤其仔细观察着灶台后方那片泥土的干湿变化——奇怪,那里因为长期有灶火的余温烘着,摸上去竟然比别的地方要暖和那么一丝丝!
这地方又阴冷又潮湿,还背靠着厚厚的宫墙,搞不好……真是一处绝佳的、能藏点东西的好地方?
到了第三天夜里,正好轮到我守夜。
我借着整理柴火堆作掩护,摸出那把程素娥递给我的铁锹,在灶台后侧一个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里,悄悄地挖开了一个一尺见方、不算深的小坑。
铁锹头切进泥土里的感觉,是那种沉实又带着点温柔的阻力,不像劈柴时那么粗暴,反而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剖开大地隐藏起来的秘密。
我把白天偷偷攒下来的、相对干燥的稻草铺在坑底,再把之前从尚膳监扔掉的废弃菜筐里,偷偷捡回来的、还带着点根须的白菜苗和看起来还能发芽的萝卜头,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栽了进去。
然后盖上细细的、松软的土,用手压实,又找来几块破陶片盖在上面做伪装,最后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防冻。
忙活完,我的指尖沾满了湿润的黑泥土,带着植物根系那种特有的微腥气味。闻着这味道,我竟然有点恍惚,仿佛闻到了春天田野里泥土的芬芳。
阿芜正好端着一碗热水走进来,碗里冒出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清亮眼睛。
她一眼就看见我正在拍打手上的泥土,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姐姐,你……你这是在干嘛?种……种菜吗?
我赶紧冲她比了个的手势,拉着她躲到灯光更暗、更隐蔽的角落,压低声音说:小声点!这可不是普通的种菜。你等着看吧,等大雪落下来,你就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留救命的东西。
我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巡夜人摇动铜铃的清脆声响。一阵冷风地穿过破旧的窗户吹进来,吹得桌上那盏小油灯的火苗猛烈地摇晃起来,在斑驳的墙上投下我和阿芜两个哆哆嗦嗦、摇摆不定的影子。
寒冷的冬天,以一种不容任何人反抗的霸道姿态,彻底笼罩了咸阳城。
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整个皇宫都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沉甸甸的银白色。屋檐下垂挂着的冰柱子,闪着冰冷的光,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那声音,听着就像人骨头断裂似的,瘆得慌。
跟着大雪一起来的,是笼罩在整个御膳房上空、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
皇家园圃里的那些菜地,早在下第一场霜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完蛋了,地里的青菜全都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用手一掰,发出的就是像玻璃碎裂一样的声。
一开始,还能靠着秋天储存下来的一些瓜果勉强应付一下。可是随着冬天越来越深,每天供给各宫各院的膳食,渐渐就只剩下咸得发齁的腌菜和黑乎乎的酱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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