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北麓,暮春未暖,风沙却已如刀。
黄沙卷过残破的雾化塔基座,焦黑的铜管斜插在干裂的土中,像一具被剥去血肉的龙骨。三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火攻焚毁了第七号人工降雨枢纽,浓烟直冲云霄,百里可见。匈奴细作趁夜潜入,不仅炸毁设备,更在渠口堆尸示警,扬言“天怒将至,秦人必亡于无水之野”。
消息传至咸阳宫时,嬴政正站在新绘的《西域水利总图》前,指尖停在河西走廊腹地——那是一片由三百余条支渠串联而成的网状系统,形如血脉,蜿蜒深入戈壁。他沉默良久,只问了一句:“姜见月现在何处?”
此刻,姜见月正立于敦煌以东八十里的荒原之上。
她脚踏黄土,手中握着一根青铜测水尺,身后是数千名手持铁锹、陶罐与竹篾的西迁农户。这些人多来自关中饥年流民,本以为被发配边陲便是死路一条,却不料朝廷许诺:“凿渠一丈,授田五亩;引水成田,世袭免赋。”如今,家园被焚,水源断绝,他们眼中燃起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愤怒。
“乡亲们听我说!”姜见月声音清冷,却穿透风沙,“匈奴人烧的是铁管,毁不掉我们脚下的地脉;炸的是器械,动摇不了我们的人心。只要这片土地还记得水的流向,我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转身指向远处一道低矮的土垄:“看见那道土埂了吗?那是旧汉渠的遗迹,我们的先人曾靠它引雪水活命。今天我们不单要修一条渠,我们要织一张水网!每户负责三十步,深八尺,宽六尺,用夯土夹木板加固渠壁。主渠设九道分闸,一旦发现敌情,立即关闭闸门,把水蓄起来备用。”
人群骚动片刻,旋即爆发出呐喊。铁器击打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中,新的沟壑开始在大地之上延展。
与此同时,在三百里外的玉门塞,匈奴右贤王帐下谋士乌屠迦冷笑观局。“那秦女想靠几道水沟挡住我们?”他指着沙盘上尚未完工的渠系,“等他们耗光了人力物力,我们只需一把火、一次夜袭,就能让这片绿洲重新变成荒漠。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那些流民自己就会乱起来。”
但他未曾料到,姜见月早已布下暗棋。
早在三个月前,她便命格物署匠师改良古法“阴井”技术,于地下埋设陶管,连接各村预警铃钟。每一处渠闸旁皆设烽燧,非但可燃烟报警,更能通过水压变化触发机关——当上游水位骤降或下游突增,铃声自动响起,连响三声即为“敌扰”,五声则为“溃堤”。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将整个水利系统与天文观测挂钩。每日辰时,敦煌观星台会根据云层湿度、气流方向发布“水令”,指导各地开闭闸门。这套名为《水律·九变》的操作规程,已刻成简册下发至每一个屯田点。
“这哪是在修渠啊,”一名老农抚摸着刚砌好的石堰喃喃道,“这分明是在排兵布阵。”
的确如此。
四月十七日凌晨,天光未明,西北风骤起。
斥候飞报:匈奴骑兵两千,分两路逼近绿洲边缘,目标正是新建中的第五联防渠段。
按常理,应调边军迎击。但姜见月下令:“一兵一卒都不许动,启动。”
她登上高台,展开《河西水势图》,目光锁定三条交汇主渠。随着她一声令下,九道水闸依次开启——并非全开,而是依“三进一退,二停一泄”之法精密调控。刹那间,沉寂的河道奔涌起来,浑浊的雪水裹挟碎冰咆哮而下。
然而水流并未直冲农田,反而顺着预先挖掘的导流壕,呈扇形漫灌向预定区域。那些看似无序的沟渠,在这一刻显现出惊人布局:“主渠为剑,支渠为刃,退水沟为鞘,滞洪区为盾。”
当匈奴骑兵冲至渠边,迎接他们的不是仓皇逃窜的农夫,而是一片突然暴涨的泽国。
马蹄陷入泥沼,前队失控踩踏后军。更有数骑误入暗渠入口,瞬间被激流卷走。乌屠迦惊觉不对,急令撤退,却发现来路已被横向溢出的洪水切断。原来姜见月早算准风速与融雪量,提前半日蓄水,此刻释放,恰逢敌军深入之际。
“我们上当了!她是用水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了!”一名百夫长嘶吼。
是夜,暴雨突至。
这不是自然降雨——而是姜见月启动备用雾化阵列的结果。尽管七号枢纽被毁,但她早将核心部件转移至高地,并以骆驼车队秘密运输石灰氮催化剂。当夜,十二座移动雾盘同时升空,喷洒凝结核入云层。半个时辰后,甘霖普降。
旱原吸饱水分,泥土变得粘稠难行。匈奴残部困于泥泞之中,粮草尽湿,弓弦脱胶,战马跛足。次日清晨,秦军轻骑出动,仅以三百人俘获敌军八百余,无一阵亡。
捷报传回咸阳,嬴政抚图长叹:“朕曾筑长城万里,征发百万民夫,耗费无数钱粮,到头来不过是一道墙。今日方知,真正的边关不在砖石之间,而在这一片片绿洲里——不费一兵一卒,竟让匈奴骑兵自己陷在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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