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浸染着重重宫阙,宫灯在远处摇曳,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高美人失子、被废,打入冷宫的消息,沿着冰凉的宫砖,悄无声息却又迅速地掠过了每一道朱红宫墙,钻入了无数或掩或关的窗棂。
关雎宫内。
梨花正坐在绣墩上,引着细如发丝的彩线,在雪白的绸缎上缓缓穿梭,绣着一朵半开的清莲。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紫苏脚步轻捷地走进来,她俯下身,温热的气息靠近梨花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低地禀报着刚刚打听来的消息。
梨花闻言,引针的手微微一顿,细针险些刺偏了位置。
脸上却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将针尖缓缓从绸缎中抽出,目光仍落在未完成的莲花上,声音平淡地说道:“雷霆手段,果然利落,往日倒是小觑了她,徐容华当真是深藏不露。”
紫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小主,还有,春香还招认了,之前李美人给您下毒那事,背后亦有高美人的提点,甚至赵氏能混进宫来当众羞辱您,也是高美人暗中安排,买通了关节。”
这一次,梨花引针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她将绣棚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抬起眼,眸色在烛光下显得幽深。
“紫苏,你觉得呢?李美人性子急躁,容易被煽风点火,这倒不假,赵氏之事,看似粗鄙,却能精准地戳中我的痛处,薛容华的事,以麝香熏染衣物的法子,何等隐秘阴毒,以高美人那般张扬浅薄的性子,她能想得出这等细密心思的计策吗?”
梨花微微侧首,目光透过窗棂望进殿外沉沉的夜色里,“可若是有人在一旁,不经意地提点一二,或是无心地告知她些隐秘的门路呢?你说,这会是谁的手笔?”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盈满了惊悸,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小主的意思是徐容华?她竟从那么早就开始……那我们日后岂不是,更要加倍小心她了?”
梨花淡淡一笑,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烛台上跳跃的火苗,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小心?自然是要小心的,只是,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固然重要,但聪明人往往也死于太过聪明。算计得越多,布局越广,露出的尾巴,也便越多,只需耐心等着,总有抓住的那一刻。”
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烛火的微温,转而向紫苏问道:“对了,你方才还说,太医诊断,高美人是因为长期服用大补大热之品,导致虚火亢盛,阴阳失调,才致使胎元不固?”
“是,太医确是这般说的。”
“这倒是有趣了。”梨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玩味,“自从高美人有孕,皇后娘娘慈心,可是时不时地就差人送各种名贵补品过去,关怀备至,我记得当初薛容华有孕的时候,皇后娘娘,似乎也是这般殷切关切啊……”
紫苏瞳孔骤缩,嘴唇微张,刚要说什么。
梨花却已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发出一声极轻的,“嘘……”
殿外夜色浓重,什么也瞧不清。
翌日午后,辛夷再次来到了关雎宫,传太后的话,召瑶婕妤过去说话。
再次踏入慈宁宫弥漫着浓郁沉香气息的殿宇,梨花的心境与上次已截然不同,但面上依旧是那般恭顺柔婉。
她低眉顺眼,步履轻盈而稳重,裙摆拂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不曾带起一丝多余的声响。
太后依旧坐在次间的暖榻上,背后是巨大的紫檀木嵌玉石屏风,光影在她已有些苍老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起来吧,坐。”太后的声音比往日温和了些许,目光落在梨花身上,“高氏之事,尘埃落定,你做得不错。”
梨花依言在软墩上侧身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透露出些许不安。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微微偏首,像是不解太后为何突然将此事归功于自己。
“太后娘娘是指高美人小产之事吗?嫔妾昨日听闻,心中亦是骇然,更没想到薛容华的孩子,竟是这般没的……”
梨花说着,轻轻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唏嘘与后怕,交叠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太后目光却更深了些,如同古井无波,却暗流涌动,“哦?你竟不知?哀家还以为,你领会了那日哀家的意思,行事颇为迅捷。”
梨花越发显得不安起来,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那软墩上有什么东西硌着了她一般,声音也更低柔了些,带着几分委屈般的怯意,“太后娘娘的吩咐,嫔妾不敢不从,只是嫔妾愚钝,一直未能寻到恰当的时机,心中正是惶恐焦急,谁知昨夜就突然出了那样的事。”
她抬起眼,目光纯澈,“听说是徐容华领着皇上去的,她自个儿身子都那样虚弱了,昨日却实在担心高美人,偏偏在那紧要关头,强撑着去求见了皇上,亲自领着圣驾去了丽景宫,这才正正撞见了高美人失态胡言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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