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法庭宣判后,陈墨与家人及未婚妻林婉清进行了肝肠寸断的短暂会面。他强忍悲痛,立下生存与归来的誓言,随后被法警带离。)
沉重的囚车,如同一只钢铁铸造的怪兽,轰鸣着驶离了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地下停车场,汇入了午后的车流。陈墨坐在车厢内,手腕和脚踝上冰凉的镣铐,随着车辆的颠簸,发出单调而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与处境——一个被剥夺了自由的囚徒。
他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厚重的防爆玻璃外面,焊接着致密的铁丝网,将外界的光线与景象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片段。两名面容肃穆、眼神锐利的法警坐在他对面和侧面,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墨没有试图与法警交流,也没有像一些初次入狱的人那样表现出过度的恐惧或激动。他只是微微侧着头,额头抵在冰冷而粗糙的窗框边缘,目光透过那双重障碍,贪婪地、近乎饥渴地捕捉着窗外那个他即将长久告别的世界。
囚车驶上了城区的主干道。午后的阳光,失去了正午的酷烈,变得有些慵懒和温和,透过铁丝网的过滤,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而移动的光影。他看见街道两旁熟悉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显得那么现代而充满活力;他看见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步履匆匆,或者悠闲漫步,脸上带着各种鲜活的表情——为生活奔波的疲惫,与友人相聚的欢愉,享受闲暇的惬意……那些,都曾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一家他们项目组经常聚餐的川菜馆招牌一闪而过;那个他和林婉清第一次在城里看电影的商场矗立在街角;远处,他曾经工作过的社区医院的楼顶标识,在阳光下依稀可辨……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都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一下他早已麻木疼痛的心脏,带来一阵细密而持久的酸楚。
这一切的繁华、鲜活、自由,都与他无关了。
囚车继续前行,穿过喧嚣的市区,逐渐靠近古城墙。当那巍峨、雄浑、承载了无数历史烟云的灰色城墙映入眼帘时,陈墨的心猛地一缩。
西安。
这座他求学、工作、生活了多年的古都。他熟悉它的每一处历史遗迹,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他曾站在大雁塔下感受佛法的庄严,曾在兵马俑坑前惊叹先民的伟力,曾在城墙上骑行,感受秋风拂面,看尽古城内外古今交融的壮阔。这座城市,见证了他的青春,他的奋斗,他的爱情,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一切平凡的悲喜。
而如今,他就要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离开它。
不是衣锦还乡,不是奔赴新的前程,而是作为一名“罪犯”,被押送往一个失去自由、充满未知恐惧的地方。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着铁窗的冰冷,从他唇边逸出。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就在这时,囚车遇到了一个红灯,缓缓停在了南门广场附近。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一段完整的城墙,以及城墙上方那一方被夕阳开始染上金边的、广阔的天空。
天空,是那种典型的北方秋日的高远湛蓝,几缕薄云如同洁白的轻纱,悠然飘荡。一群鸽子带着清脆的哨音,掠过城墙垛口,飞向远方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那自由的翅膀,每一次扇动,都像是在嘲笑着他的身陷囹圄。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片天空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无数与这片天空、这座古城相关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了刚来西安上大学时,和室友们第一次爬城墙,在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几个年轻人对着古城发誓,要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那时的天空,也如现在这般广阔,充满了无限可能。
他想起了和林婉清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从老家来看他,他带她来南门看夜景。璀璨的灯火勾勒出城墙雄伟的轮廓,护城河里的倒影流光溢彩。他有些笨拙地牵着她的手,在古老的墙砖上走了很久很久。她低着头,脸颊绯红,手腕上那只他母亲给的银镯子,在灯光下闪着羞涩而喜悦的光。他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她说:“婉清,等我在城里站稳脚跟,买了房子,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过来。我们要在这西安城里,过上好日子。” 她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温顺而依赖的姿态,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时,他以为未来就像这古城上方的星空,虽然遥远,却清晰而璀璨,只要努力,总能触及。
可如今……
房子?他辛苦攒下的首付,或许会因为这场官司和赔偿而耗尽。
前程?他苦心经营的医师生涯,已经彻底断送。
娶婉清?一个身陷囹园的囚徒,拿什么去兑现当年的承诺?让她一个姑娘家,顶着“罪犯未婚妻”的名头,在乡里和城里承受多少异样的目光和无形的压力?
巨大的不甘,如同地下奔突的岩浆,在他看似平静的躯壳下疯狂地涌动、冲撞!凭什么?他陈墨一生谨小慎微,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患者信任,对得起父母教诲,对得起婉清的等待!他从未有害人之心,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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