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一瞬间,全场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那个从角落里站起来的年轻人身上。
那是一段不算长的路。从后排的座位,到主席台的台阶,不过几十米。
可苏正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林晚晴坐在原位,没有动。她的后背挺得像一杆标枪,双手在桌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看着苏正的背影,那个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背影,此刻却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射向清水镇的明枪暗箭。
她的脑海里,不再有恐惧,也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去吧,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实事求是”。
县委办陈主任的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的微笑。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万众瞩目。他已经把舞台搭好,把聚光灯打亮,甚至连观众席里都请来了一位重量级嘉宾。现在,只等他钦点的主角,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丑剧。
他甚至能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临时工,要么在台上紧张得说不出话,要么就真的把他那份只有四个字的“稿子”念出来,无论是哪一种,都将成为清源县官场未来十年最大的笑话。
而他,陈文海,将作为这场好戏的导演,优雅地谢幕。
坐在他身后的钱文博,则没有他那么好的涵养。那张蜡黄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怨毒和期待而微微抽搐。他死死地盯着苏正,眼神像两条毒蛇,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他等着,等着看苏正被钉在耻辱柱上,等着看林晚晴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惨白,等着全县的人都看看,得罪他钱文博的下场。
在这些复杂、炙热、冰冷的目光交织成的网中,苏正走得很稳。
他走上台阶,来到那个空旷的主席台中央。巨大的红色背景板下,那个小小的发言席,像一座孤岛。
他没有立刻走向发言席,而是在全场数百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带来的那个黑色公文包,放在了主席台最边上的一张空椅子上。
这个动作,让很多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他才转身,走向发言席。
他站定,调整了一下发言席上那支麦克风的高度。那细微的“滋啦”声,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接着,他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了他的发言稿。
那是一叠薄薄的、折叠起来的A4纸。
主席台下,离得最近的几位县领导,以及第一排的张承光,都清晰地看到,当他将稿纸展开,放在发言席上时,那上面,赫然只有四个硕大无朋的黑色大字。
“实事求是”。
嗡——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极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骚动。
“我没看错吧?那就是他的稿子?”
“四个字?他准备讲什么?”
“疯了,真是个疯子……”
陈主任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灿烂。他甚至想鼓掌。太完美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完美!这个苏正,简直就是个天生的、百年一遇的表演艺术家!
钱文博更是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狂喜而扭曲,看起来有些可怖。
县委张书记的脸色,则变得有些难看。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台下的张承光,心里已经把陈主任骂了不下百遍。胡闹!这简直是胡闹!把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放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还是在市领导面前!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张承光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更加浓厚的、近乎于欣赏的趣味。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向前倾了倾,仿佛生怕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正要开口念他那四个字的“天书”时,他却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U盘。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黑色U盘。
他弯下腰,在发言席下方的笔记本电脑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USB接口,然后,轻轻地,将U盘插了进去。
这个动作,让陈主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这是什么路数?
他剧本里可没这一出。
苏正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从那些或惊愕、或讥讽、或期待的脸上,一一滑过。最后,他的目光在第一排正中央的那道身影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他清了清嗓子,扶着麦克风,开口了。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沉稳地在巨大的会场里响起。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上午好。”
一句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开场白。
这让刚刚提起心来的众人,又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年轻人还没疯到家,至少还知道基本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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