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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缓缓注入杯中的浓墨,悄无声息地浸满了整个县委大院。
苏正办公室的门窗紧闭,将窗外最后的晚霞余晖和渐起的虫鸣都隔绝在外。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投下一圈明亮而孤独的光晕。
光圈的中央,平摊着一张画满了线条和名字的A4纸。
这张纸,就是苏正一下午的成果。它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从最外围的刘老三、王龙、王虎,到中间的“宏发建材”、“市运通物流”,再到财务负责人“张慧”,所有的线条最终都汇集到了蛛网的最中心——钱文涛,文华地产。
苏正靠在椅背上,身体有一半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他静静地看着这张图,一下午的高度专注让他的大脑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他终于明白了李建国将那本蓝色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时,眼神里那抹看好戏的期待。
这哪里是考验,这分明是绝路。
一个竞标失败的市里地产大鳄,通过一个身在财政系统的妻子,遥控着两拨盘踞在县里的地痞流氓,用最无赖的方式,阻挠一个已经板上钉钉的政府项目。
这背后牵扯的,是跨区域的政商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基层干部粉身碎骨的能量。
苏正的手指在“钱文涛”三个字上空虚点了一下。他甚至能想象出李建国的算盘:苏正若是知难而退,那他这个被周书记硬塞进来的“后起之秀”便锐气尽失,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苏正若是不知死活地一头撞上去,正好,用他这颗愣头青的脑袋,去试试钱文涛这块钢板有多硬,无论结果如何,他李建国都能坐收渔利。
该怎么办?
把这张关系图直接交给周书记?
苏正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这张图,是他通过各种看似无关的线索拼凑出来的,充满了推论和猜测。它能说服他自己,但它不是法庭上的证据。同一个财务负责人?可以是巧合。竞标失败?更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仅凭这些,就想让县委书记去和一位在市里有着“德高望重老领导”背景的“优秀青年企业家”开战?
那不是政治,那是童话。
周书记即便再信任他,也不可能仅凭一份这样的“推论”就掀起一场与市里的对立。最大的可能,是把这份东西压下来,然后用更稳妥、更漫长的方式去处理,而他苏正,作为捅出这个马蜂窝的人,很可能会被第一时间边缘化,以平息不必要的风波。
那绕开周书记,直接向纪委举报?
苏正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更行不通。纪委办案,讲究的是证据链。没有账本,没有录音,没有实质性的行贿受贿证据,这份关系图在他们眼里,连一张废纸都不如。钱文涛的律师团,能有一百种方法把这件事解释成毫无关联的巧合。
报警?抓刘老三和王龙?
治标不治本。他们只是被推到前台的棋子,抓了他们,钱文涛随时可以再扶植起李老三、张龙。而且一旦动用警力,必然会打草惊蛇,让背后的人隐藏得更深。
苏正的思绪在各种常规路径上走了一圈,发现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这堵墙,由人情、利益、规则和权力构建而成,坚不可摧。它保护着墙内的人,碾压着墙外的人。张主任那张布满血丝、写满屈辱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我们搞得跟孙子一样!”
“报告打上去,总是批回来四个字——‘慎重处理’。”
苏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一股郁结之气缓缓盘旋。
他忽然明白了。
对付这种在规则之内游刃有余,甚至能操纵部分规则为自己服务的人,任何常规的手段,都只是以卵击石。
因为游戏规则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保护伞。
你想用规则打败他,就得先遵守规则。而一旦你遵守规则,你就掉进了他为你设下的陷阱。
就像两个棋手对弈,对方不仅棋艺高超,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临时修改几条棋规。这样的棋,怎么下?
除非……
苏正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除非,掀了这张棋盘。
用一种完全不讲道理、超越现有规则的力量,去进行降维打击。
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层层涟漪,之前所有的困惑和烦躁,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钱文涛,你不是擅长玩规则吗?刘老三、王寡妇,你们不是想要钱,想靠着房子“富”起来吗?
好。
那就让你们求仁得仁。
苏正心中的计划,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不再纠结于如何去搜集钱文涛的罪证,也不再思考如何去瓦解那张看不见的关系网。
他的目标,变得简单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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