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在褪去。
天边,一线死灰色的微光,正艰难地从厚重的云层背后挤出,试图为沉睡的长安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昭德苑的厅堂里,灯火燃了一夜,灯油将尽,火苗瑟瑟地挣扎着,将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拖拽、拉扯,变形得不成模样。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逆着那微弱的晨光,走了进来。
“大哥!”
一声压抑着焦灼的低吼,如闷雷般在厅中炸响。张飞霍然起身,他那高大的身躯因彻夜的等待而显得有些僵硬,布满血丝的豹眼死死盯着门口,仿佛要将那身影看穿。
关羽也睁开了眼。他一直静坐如山,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身旁的青龙偃月刀。此刻,他缓缓站起,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审视着自己的兄长。
刘备走了进来,步履有些虚浮。他身上没有血迹,衣冠也还算整齐,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心悸的茫然。
“大哥,那董贼……他可曾为难于你?”张飞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宁愿看到兄长带伤而归,也不想看到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刘备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堂前,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目光空洞地望着面前那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这死一般的沉寂,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让张飞感到煎熬。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口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鸿门宴!那贼子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折辱大哥!大哥,你说话啊!俺这就去寻他拼命!”
“三弟。”
关羽的声音响起,不重,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止住了张飞的暴躁。他走到刘备身侧,目光落在他那双空无一物的手上,又移到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
“大哥,发生了何事?”
刘备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卷竹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竹简放在了案几上,推了过去。
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他推过去的不是一卷竹简,而是一座山。
张飞一把抓过竹简,粗暴地展开。他识字不多,但那上面的几个关键的字,他还是认得的。
“民……民生安置司……主事?”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抬起头,看看刘备,又低头看看竹简,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下一刻,一股狂怒的火焰从他胸中轰然引爆。
“这是什么狗屁官!”张飞怒吼着,手中的竹简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齑粉,“他让你去管流民?管那些叫花子的吃喝拉撒?他……他这是把你的脸,扔在地上用脚踩啊!”
“这比杀了俺们还难受!大哥,这不能忍!俺宁死,也不受这般羞辱!”
他扬手就要将竹简摔在地上,一只手却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关羽。
关羽拿过那卷竹简,目光沉静,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
他的眉头,也渐渐锁紧。
以他的心高气傲,自然也能感受到这份任命背后那浓浓的羞辱之意。安汉将军,去当一个闻所未闻的流民总管,这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他刘备,如何看待他们兄弟三人?
可关羽想得更深。
董卓为何要这么做?
若他想杀刘备,昨夜便是最好的机会,一刀了断,干净利落。若他想囚禁刘备,只需一道命令,便可将这昭德苑变成真正的囚笼。
可他偏偏没有。
他给了刘备一个官,一个看似卑微,却又……无比棘手的官。
“大哥,”关羽放下竹简,声音低沉,“他……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刘备问了自己一夜的问题。
“俺不管他想做什么!”张飞甩开膀子,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大哥,这鬼地方俺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咱们走!杀出城去,天大地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处!大不了,回涿郡卖草鞋去,也比在这受这鸟气强!”
“三弟。”关羽的语气重了几分,“杀出去?然后呢?”
“然后?”张飞一愣。
“然后,让董卓的铁甲骑兵追上,还是让他那些……‘玄武’,把我们碾成肉泥?”关羽的声音很轻,却让张飞浑身一震,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了。
青龙谷的景象,再次浮现在他们眼前。
那如同山峦般移动的钢铁巨兽,那轻易撕碎一切的雷火,那从天而降,将大地化为焦土的火雨。
张飞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想说“俺的丈八蛇矛不怕那铁疙瘩”,可这句话,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那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东西。他的勇武,在那样的力量面前,显得渺小而可笑。
“可……可就这么认了?”张飞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无力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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