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在屏幕上停留了不过三秒,就被林正的手指按住,干脆利落地删除了。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只是一条运营商发来的垃圾广告,而不是一根刚刚扎进他神经里的、无形的刺。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办公室里很安静。冬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带里上下翻飞,像一群无声的、迷路的精灵。那股属于何建军的古龙水味已经彻底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老旧木质家具和纸张混合在一起的、属于这个单位的沉闷气息。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林正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空旷舞台中央的演员,刚刚完成了一段自以为精彩的独白,却赫然发现,剧场的黑暗中,除了他预想中的那些观众,还有一双他不知道的眼睛,正透过一副高倍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甚至连他嘴角的弧度、眼中的算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何主任的茶,你没碰。”
这句话,意味着发信人知道何建军来过,并且知道他们谈话的核心——那盒被当做敲门砖的茶叶。这不难猜,何建军那样的人物,大张旗鼓地来民政局,本身就是新闻。
“王局长的杯,你却续了水。”
这句话,才是真正让林正后背感到一丝凉意的关键。他去王局长办公室,前后不过十分钟,关着门。续水这个动作,更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微不足道的细节。发信人是怎么知道的?是王局长自己说的?不可能,那位局长现在怕是把他当成瘟神,避之不及,绝不会主动把这种细节外传。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双眼睛,或者说,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在这栋楼里,甚至就在这层楼。他(或她)对这栋楼里的人事、格局、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林正缓缓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就像一个棋手,在残局中忽然发现,棋盘之外,还有另一位更高明的棋手,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们对弈。
这个人是谁?
他脑海里那张覆盖清河县的关系网,再次浮现出来。代表着何建军、土地局、建设口的那几股势力,盘根错节,气势雄浑,但都带着一种土生土长的、粗粝的质感。而这条短信背后的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冷静、抽离、带着一丝戏谑的俯视感。他不像何建军那样急于入局,把自己的筹码拍在桌上,而是像一个坐在贵宾席里的看客,一边品着茶,一边点评着台下选手的表现。
“有意思。”
这三个字,是点评,是赞赏,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它在说:你的小聪明,我看见了,还不错。但也就仅此而已。
林正没有去拿桌上的手机,也没有起身。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丫交错,在灰白色的天空下,像一幅笔力遒劲的水墨画。
他开始复盘今天上午的每一个细节。从走进办公楼时,文员小李那焦急的神情,到走廊里那些办公室门后一瞬间的安静,再到王局长办公室里,那被手忙脚乱最小化的蜘蛛纸牌窗口。
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他脑海中回放。
忽然,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跳了出来。
在他从王局长办公室出来,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走廊尽头的档案室门口,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哪个同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影的侧脸,似乎有些眼熟。
不是民政局的任何一个人。
那张脸,更年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看起来像是那种跟在领导身边的秘书或者助理。
林正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来了。在县里召开的一些大会上,他见过这张脸。这个人,通常都坐在县长那一排座位的后面,手里拿着笔记本,不显山不露水。
县长,方振华。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正脑中的迷雾。
如果发信人是县长方振华,或者他身边的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作为县政府的一把手,方振华有无数的眼睛和耳朵,民政局这栋楼里发生的事,不可能瞒过他。何建军的拜访,自己的应对,以及王局长的反应,这一切,恐怕都以一种他不知道的方式,被实时汇报了上去。
那么,这条短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拉拢?不像。方振华如果想拉拢他,完全可以用更正式、更直接的方式。
敲打?也不像。短信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威压。
林正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更高明的、不着痕迹的试探。
方振华在试探他,看他收到这条信息后,会有什么反应。是会惊慌失措,到处打听?还是会自作聪明,跑去向他“表忠心”?或者,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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