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热情的招呼像一记闷棍,敲在林正的后脑勺上。
他所有的思绪、计划、刚刚在脑中建立起来的沙盘推演,都在这一刻被那一声“后生”给打得粉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与那个笑容可掬的刘斌对上了。
刘斌显然也看见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白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旋即被更加热情的笑容所覆盖。他就像一个在自家院子里招待客人的主人,看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邻居,虽然意外,但礼数周全,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宽容。
“哎呀,这不是民政局的林副局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刘斌的声音洪亮而圆滑,他主动迎上几步,那件笔挺的黑色大衣在晨风中没有丝毫褶皱,“真是巧了,我们土地局正在这里搞‘现场办公日’,听听老街坊们的心声。”
他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公务”,把林正的出现定义为“巧合”。
周围的居民们闻言,纷纷向林正投来好奇的目光。民政局的副局长?听着官不小,可跟他们这房倒屋塌的事儿,有关系吗?土地局的刘主任,好歹管着地皮,听着更靠谱些。
林正一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偶遇,这是截胡。
何建军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他不是被动地等待林正出招,而是抢先一步,把棋子落在了林正最想落的地方。他们这是要抢占舆论高地,把“为民解忧”的旗帜先一步插在红星小区的土地上。用一杯热豆浆和几句空头许诺,来稀释、甚至抵消掉林正即将发起的一切努力。
釜底抽薪。
林正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起,却不是因为冬日清晨的寒冷。他看着刘斌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看着他身边那个正奋笔疾书、却连居民具体门牌号都懒得问的年轻助理,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刘主任客气了。”林正迈步走进人群,他身上的灰色运动外套和周围晨练归来的大爷们几乎融为一体,与刘斌的一身行头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不是碰巧路过。县里关于老旧小区改造的项目,由我牵头负责。今天是我第一次来现场,想听听大家最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提高音量,声音清朗,却字字清晰。
“牵头负责”,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刘斌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
居民们原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重新聚焦。老旧小区改造?这可是传了好几年的大事,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来真的了?而且负责人就是眼前这个看着像大学生的年轻人?
“哦?原来是这样!”刘斌立刻反应过来,笑得更加亲切,“那可太好了!林局长,你来得正好!我们土地局就是来给你们改造项目打前站、摸情况的嘛!你看,民意我们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回头我整理一份详细报告给你送过去,保证不耽误你的工作!”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对林正工作的支持,又不动声色地想把林正“请”出局——情况我们摸清了,你可以回去了,等我的报告就行。
一个烫手的山芋,被他用几句漂亮话就想塞回林正手里。
林正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转身面向一位刚才说话最大声、抱怨下水道堵塞最厉害的大妈,温和地问道:“阿姨,您刚才说,您家楼下的下水道,一到下雨天就往上冒污水,是吗?”
大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局长”会直接问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都三年了!那味儿……啧啧,夏天窗户都不敢开!”
“我们这儿的刘主任说了,会马上跟市政反映!”旁边一个刚喝完豆浆的大爷抢着补充,似乎想在刘斌面前表现一下。
刘斌含笑点头,一副“你看,问题我都记下了”的表情。
林正没有看刘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位大妈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笔,这动作让刘斌身边那个拿iPad记录的助理显得有些滑稽。
“阿姨,您住具体哪一栋,哪个单元?”林正问。
“……3栋,1单元。”
“这个问题,您跟社区或者物业反映过吗?他们当时怎么说的?”
“反映?咋没反映!社区的王小子来看过一回,说是老管道,整个小区的都这样,他们也没办法,得等上面统一改造。物业?呵呵,我们这哪有正经物业,就一个看门的大爷,收收卫生费罢了。”大妈的话匣子一打开,积攒多年的怨气就涌了出来。
林正从容不迫地记着,连大妈口中的“王小子”都写了上去。
“那您知道堵塞的具体位置大概在哪儿吗?是只有您这一栋,还是附近的几栋都有类似问题?”
“都有!就我们这几栋地势最低,问题最严重!”
一问一答,具体、详实,充满了生活琐碎的细节。周围的居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不再是作为一群模糊的“上访群众”存在,而是被林正一个个具体的问题,还原成了一个个独立的、有具体烦恼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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