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轻轻地、却又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会议室里那层由数据和模型构筑的专业氛围。
“就好像,有人故意想让这条路,一直这么堵下去。”
这句话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陡然凝固,仿佛连飞舞的尘埃都停滞在了昏黄的灯光里。
林正站在巨大的投影沙盘前,没有说话。他的脸上看不出惊愕,只有一种预感被证实的冰冷。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像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沙盘上那条刺眼的、深红色的拥堵带,寒气逼人。
系统面板上,县交通局长马卫东头顶那团若有若无的“民怨”黑气,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原来,那不仅仅是懒政和不作为的产物,更是主动“投毒”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人为干预?”林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只能说,从技术的角度,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种配置。”徐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让她那张干练的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这就像一个医生,明知道病人对青霉素过敏,却偏偏给他开了最大剂量的青霉素。林局长,我干这行十年了,给上百个城市做过交通优化方案,见过各种各样因为历史遗留、设备老旧、人员水平不足导致的奇葩问题,但像清河县这样,如此精准地、系统性地‘反向优化’,我是第一次见。”
她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调出了一张动态对比图。
“您看这里。”她指着屏幕左侧,“这是我们根据无人机实时扫描的数据,还原的文化路十字路口的车辆通行模型。南北方向是主干道,但车流量在平峰期明显小于东西走向的商业街。可它的绿灯时间,却比东西方向多了整整二十秒。”
屏幕上,代表车辆的光点在南北方向稀稀拉拉地通过,而东西方向则积压了长长的一条红色队列,像一根被勒得越来越紧的血管。
“再看这里,”徐晴切换了另一个场景,“晚高峰,七点半,解放路。这是连接新老城区的要道。按照常理,这个时间点出城的车流量最大。但信号灯的配时,却优先保证了进城方向的车辆。结果就是,出城的车堵死在路上,而进城的车道上,空空荡C,偶尔才过一两辆车。这完全不合逻辑。”
她每说一句,林正心里的那层冰就厚一分。他想起了那个在路口被尾气熏得双眼通红的老交警,想起了那个提着菜被堵在人行道上不知所措的年轻母亲。他们日复一日忍受的煎熬,原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渎职了,这是在用全县几十万人的时间和耐心,去喂养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为什么?”林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徐晴沉默了片刻,她毕竟是个技术人员,揣测人心不是她的专长。但她团队里一个染着几撮蓝毛的年轻技术员,一直竖着耳朵听,此刻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还不简单?我老家以前有个路口就这么搞过。天天堵,堵得人神共愤,然后呢?上面就说了,‘你看,路太窄了,不拓宽不行了’。然后一个几千万的道路拓宽工程就立项了。等路修好了,嘿,你猜怎么着?信号灯不知道被哪个高人给调了,一下子就顺畅了。大家都夸,这路修得值!谁还会记得当初那灯是怎么回事?”
年轻技术员说得眉飞色舞,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可这笑话,却让林正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瞬间想起了何平县长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县交通局的局长,孙志强的连襟,为了拓宽文化路那个方案,前前后后跑了多久?设计院的图纸都出了三稿了。”
线索,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全部串联了起来。
马卫东!
这个看起来笑容可掬、说话滴水不漏的交通局长,下了一盘多么阴狠的棋!他先是人为地制造问题,用全城百姓的出行不便来积攒“民怨”,再把这股“民怨”当作推动他那个庞大工程项目的民意基础。到时候,路一修,工程款一到手,他再把信号灯悄悄调回正常,交通顺畅了,老百姓感恩戴德,他还落得个“为民办事”的好名声。
一箭三雕!既捞了钱,又赚了政绩,还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高明,实在是高明!
林正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感觉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但他强行将它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比他更冷静、更精准的证据,才能将这张伪善的面具彻底撕碎。
“徐组长,”林正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我需要你们再帮我做几件事。”
“您说。”徐晴立刻应道。她和她的团队,此刻也被激起了好胜心。他们是顶尖的技术专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用拙劣的手段,侮辱他们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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